長安城的炊煙剛漫過朱雀大街的檐角，西市盡頭那處新起的宅院便已圍了不少看客。朱漆大門上懸著的 "令狐府" 匾額還泛著清漆的亮澤，陽光斜斜打在上面，映出細(xì)碎的光斑。門檻邊散落的青石板縫里，竟嵌著幾粒色澤各異的泥土，青、赤、黃、白、黑，像被誰精心擺放過，引得好事者頻頻探頭。

街坊們?nèi)逡欢眩活^接耳。賣胡餅的張婆踮著腳往院里瞅，手里的鐵鏟在鐵板上敲出當(dāng)當(dāng)響："聽說這令狐家的公子，是從洛陽來的奇人，專懂些陰陽八卦的學(xué)問。" 旁邊挑著擔(dān)子的貨郎接話："可不是嘛，前幾日我路過，見他對著地基放線，嘴里還念念有詞，那羅盤轉(zhuǎn)得比走馬燈還快。"

人群里擠著個梳雙鬟的小姑娘，扯著她娘的衣角問："娘，那些土為啥顏色不一樣呀？是不是能變出糖人來？" 她娘拍了下她的腦袋："別瞎說，那是鎮(zhèn)宅用的寶貝，當(dāng)年你外祖父家蓋房，也請過先生來擺過這陣仗呢。"

暮色漸濃時，一襲青衫的令狐晨宇終于出現(xiàn)在巷口。他身形挺拔，腰間懸著塊墨玉雙魚佩，隨著步履輕輕晃動。手中捧著的烏木匣子約莫半尺見方，匣身雕著繁復(fù)的云紋，云紋間隙還嵌著細(xì)如發(fā)絲的銀絲，在殘陽下閃著微光。他步履輕緩卻透著篤定，仿佛那匣中裝的不是泥土，而是能定乾坤的玄機(jī)。

令狐晨宇并非長安土著，三年前隨父從洛陽遷來。其父原是洛陽府學(xué)的博士，專研讖緯之學(xué)，書架上堆滿了《周易》《河圖洛書》之類的典籍，卻因一場突如其來的疫病撒手人寰。臨終前，父親攥著他的手，將那本翻得卷了邊的《黃帝宅經(jīng)》塞給他，只留下 "守好宅子，守好自己" 八個字。

父親走后，洛陽的老宅便空了。令狐晨宇不愿守著滿院寂寥，變賣了部分家產(chǎn)，帶著母親和老管家魏伯，還有一馬車的古籍，輾轉(zhuǎn)來到長安，在西市開了這家 "蕓香閣"。

鋪?zhàn)硬淮螅_間的門面，進(jìn)門便是兩排頂天立地的書架，塞滿了泛黃的書卷?？看暗奈恢脭[著張梨花木桌，桌面上刻著淺淡的棋盤，那是父親生前常與他對弈的地方。令狐晨宇常坐在桌后，手里捧著本殘破的《周易參同契》，看到入神時，指尖會無意識地在桌面上畫著爻象，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臉上，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。

他生得眉目清朗，鼻梁高挺，下頜線帶著幾分書卷氣，唯獨(dú)一雙眼睛深邃如潭，看人時總像能洞穿什么。有次隔壁布莊的老板娘來尋《宅經(jīng)》，他抬頭看了她一眼便說："夫人近來夜寐不寧，恐是床頭正對橫梁所致。" 老板娘驚得手里的帕子都掉了，回去挪了床榻，果然睡得安穩(wěn)了。自此，"令狐公子能斷陰陽" 的名聲便在西市傳開了。

"晨宇，真要按那古籍上說的做？" 母親趙氏正指揮仆婦擦拭雕花窗欞，見他回來便停了手。她鬢邊的銀簪是陪嫁之物，上面鑲著的米粒大的珍珠隨著搖頭晃腦的動作輕顫，"左右鄰居都是簡單灑掃，掛兩串鞭炮便住了，咱們何苦折騰？"

他將木匣小心翼翼放在堂屋八仙桌上，八仙桌是從洛陽老宅搬來的，桌面的暗紋里還藏著幾處蟲蛀的痕跡，那是當(dāng)年書蟲留下的印記。匣蓋未開已隱約能聞到潮濕的土腥氣，混雜著淡淡的艾草香。"娘，此宅地基原是前朝廢棄的刑場。" 他聲音不高，卻讓周遭的喧鬧瞬間靜了幾分，"上個月我去京兆府查舊檔，見上面記著，萬歷年間此處曾處決過七十二名江洋大盜，臨刑前還放言要化作厲鬼糾纏此地住戶。"

仆婦們手里的抹布 "啪嗒" 掉在地上，其中一個梳雙丫髻的小丫鬟叫春桃，剛進(jìn)府不久，嚇得臉都白了，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說："公... 公子，那... 那豈不是很兇？要不咱們... 咱們換個地方吧？"

令狐晨宇淡淡一笑，伸手摸了摸春桃的頭："別怕，兇的不是地方，是積怨。若不鎮(zhèn)住，恐生禍端。"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的話："地有靈，宅有魂，順之則昌，逆之則殃。你外祖父是風(fēng)水先生，你骨子里就帶著這門手藝，切不可荒廢。"

趙氏抿著唇?jīng)]再反駁，她知曉兒子自小癡迷家中藏的那些玄學(xué)古籍。七歲那年，他便能背出《黃帝宅經(jīng)》里的 "夫宅者，乃是陰陽之樞紐，人倫之軌模"；十歲時，用三枚銅錢為鄰居算出走失的耕牛所在，那牛竟真的在他說的山坳里找到了，只是腿受了傷，被他用草藥敷了幾日便好了；十五歲，洛陽瘟疫橫行，是他靠著一本《肘后備急方》里的土方子，讓自家宅院成了方圓十里唯一平安的所在。

那日瘟疫正烈，巷子里每日都有郎中背著藥箱匆匆來去，夾雜著哭喊聲。令狐晨宇將自己關(guān)在書房，翻遍了醫(yī)書，終于在《肘后備急方》里看到 "取蒼術(shù)、雄黃、白芷燒煙，可避瘟氣" 的記載。他立刻讓魏伯買來藥材，在院中點(diǎn)燃，又讓家人用艾草煮水擦洗門窗，竟真的擋住了瘟疫。

次日天未亮，東方剛泛起魚肚白，令狐晨宇便帶著家仆上了工地。新宅是三層樓閣，磚木結(jié)構(gòu)的骨架在晨霧里像只蟄伏的巨獸，梁上的彩繪還未完工，露出斑駁的底色，畫師正在趕工，筆下的鳳凰翅膀已初見雛形。工匠們剛支起腳手架，見他來，都紛紛停下手里的活計。

"令狐公子早。" 工匠頭李三郎搓著手迎上來，他黧黑的臉上沾著木屑，眼角的皺紋里還嵌著灰，"昨兒按您說的，把二樓的立柱又加固了三道箍，您瞧瞧成不成？"

令狐晨宇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踩著吱呀作響的腳手架逐層查看。一樓的柱礎(chǔ)是青石打造，上面刻著纏枝蓮紋，花瓣飽滿，葉脈清晰。他蹲下身用手指摳了摳縫隙，眉頭微蹙："此處灌漿不足，需重新填實(shí)。一樓屬水，根基不牢易招陰濕，冬日里墻角會反潮，對木料不好。"

李三郎連忙應(yīng)著，招呼兩個工匠過來："快，按公子說的，把這兒重新弄弄，仔細(xì)著點(diǎn)！"

到了二樓，他指尖劃過梁柱時忽然停在東向的廊柱上。那柱子是從終南山運(yùn)來的楠木，原本紋理順直，此刻卻有處微微發(fā)黑，像被水浸過。"此處木頭發(fā)潮。" 他屈指敲了敲，聲音發(fā)悶，不似其他地方清脆，"記下，二樓屬火，火遇水則滯，此處需用北方黑水之土鎮(zhèn)之。北方壬癸水，黑土能引火歸源，保家宅不遭火患。"

跟在身后的老管家魏伯應(yīng)著，從袖中取出個藍(lán)布封面的冊子，冊子的紙頁已經(jīng)泛黃，上面記著這些日子令狐晨宇對宅子的各種囑咐。他將這話仔細(xì)寫在紙箋上，字跡工整，像刻上去的一般。魏伯頭發(fā)已花白，卻梳得一絲不茍，用根玉簪綰著，他伺候令狐家三代人，看著令狐晨宇長大，知曉這小少爺雖年輕，卻對風(fēng)水玄學(xué)有著驚人的天賦。

當(dāng)年在洛陽老宅，便是令狐晨宇看出后院那棵百年老槐的根系已侵入地基。那日暴雨過后，他見墻角裂開道細(xì)縫，便繞著院子查看，發(fā)現(xiàn)老槐樹下的泥土總是濕潤的，樹根在地面上盤根錯節(jié)，像老人的手。他當(dāng)即讓家人移栽，挖開泥土?xí)r，眾人都驚呆了 —— 樹根已像蛇一樣鉆進(jìn)地基的石縫里，再晚些，整座房子怕是都要塌了。

晌午時分，日頭漸烈，曬得人皮膚發(fā)燙。令狐晨宇回到臨時搭建的書房，那是間用木板隔出來的小屋，里面擺著個舊書案，案上堆著十幾本線裝書，最上面的《宅經(jīng)》已經(jīng)泛黃，書角卷得像只元寶，封面上有父親用朱砂畫的小符。他翻到夾著書簽的那頁，書頁間夾著張繪制精細(xì)的樓層五行圖，是父親親手所畫，邊角處還有淡淡的茶漬，那是某次喝茶時不小心灑上的。

他指尖點(diǎn)過圖上的標(biāo)注，低聲念道："一樓屬水，水賴土生，故宜用中央黃土；二樓屬火，水克火，故宜用北方黑土；三樓屬木，火生木，故宜用南方紅土。東西兩側(cè)屬金木，需青、白二土鎮(zhèn)之，方能五行平衡。"

正看得入神，門外傳來喧嘩。原來是李三郎來了，手里捧著個陶罐，罐口用紅布蓋著，紅布上還系著根紅繩。他滿臉局促地站在門口，腳邊還放著四個同樣的陶罐，分別貼著青、黃、白、黑的標(biāo)簽。"令狐公子，您要的五色土，還差南邊的赤土沒尋著。"

他抬眸時眼中閃過一絲訝異："城南終南山不是盛產(chǎn)赤土？去年我去那里采風(fēng)，見山腳下的土都是赭紅色的，像上好的朱砂。"

李三郎搓著手嘿嘿笑，露出兩排黃牙，牙齒縫里還塞著點(diǎn)韭菜葉："那山腳下的土地爺廟，近來被香火熏得土都變了色，紅得發(fā)黑，還帶著股子油味。小的尋思著，那沾了煙火氣的土怕是不靈驗(yàn)，實(shí)在不敢取。"

令狐晨宇合上書站起身，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他肩頭，鍍上層金邊，將他青衫上繡的暗紋照得清晰可見，那暗紋是些隱晦的符咒圖案。"無妨，帶我去看看。"

兩人趕到終南山腳時，已近未時。土地廟前果然香客絡(luò)繹，廟門口的香爐里插滿了香，煙氣繚繞，嗆得人睜不開眼，空氣中混雜著香灰和劣質(zhì)脂粉的味道。賣香火的小販扯著嗓子吆喝："上好的檀香嘞，求姻緣得姻緣，求子得子喲！" 幾個穿得光鮮的婦人正跪在蒲團(tuán)上磕頭，嘴里念念有詞，額頭都磕出了紅印。

令狐晨宇繞到廟后，那里堆著些廢棄的磚瓦，墻角長著半人高的雜草，草葉上還沾著露水。他撥開雜草，見墻角有處未被沾染的紅土，土色純正，像揉碎的朱砂，用手指捻起一點(diǎn)，細(xì)膩光滑，沒有雜質(zhì)。他從懷中取出個小巧的玉鏟，鏟頭雕著辟邪的紋樣，這是父親留下的物件，據(jù)說能驅(qū)土中邪祟。

"萬物有靈，取土需告慰山神。" 他將三枚銅錢放在土坑邊，銅錢是開元通寶，邊緣已有些磨損，上面的字跡卻依舊清晰。又從袖中取出一小撮米撒在周圍，米粒飽滿，是去年的新米。他對著土坑作了三個揖，動作虔誠如祭祀。

玉鏟插入泥土的瞬間，竟發(fā)出 "叮" 的輕響，仿佛碰到了什么硬物。他心中一動，小心翼翼地挖開土層，見土里埋著塊巴掌大的青石，石上刻著個模糊的 "火" 字，筆畫古樸，像是上古的篆書。

"這是山神碑的殘片。" 他將石片收好，放進(jìn)貼身的布袋里，"難怪此處土氣純正，原是沾了山神的靈氣。"

回程路上，李三郎忍不住問："公子，這五色土真能鎮(zhèn)宅？我家那口子前幾日還說，要去相國寺求張護(hù)身符呢，說那比啥土都管用。"

"非是土能鎮(zhèn)宅，是五行相生相克之理。" 他望著遠(yuǎn)處連綿的山巒，山巒在暮色中像沉睡的巨龍。語氣里帶著幾分悠遠(yuǎn)："東方青土屬木，西方白土屬金，南方赤土屬火，北方黑土屬水，中央黃土屬土。五行齊聚，方能陰陽調(diào)和，就像人要五臟俱全才能安康。護(hù)身符是外力，這土是借天地之力，不一樣的。"

李三郎似懂非懂點(diǎn)頭，卻見令狐晨宇忽然停住腳步，望著路邊棵歪脖子樹出神。那樹是棵老榆樹，樹干粗得要兩人合抱，樹皮皸裂，像老人的皮膚。枝椏扭曲，像只張開的鬼爪，樹皮上竟有類似人臉的紋路，眼睛、鼻子、嘴巴樣樣俱全，在風(fēng)中搖曳時像在低語。

"此樹聚陰，離宅院太近。" 他眉頭微蹙，從袖中摸出張黃符，符紙是特制的桑皮紙，韌性極好，水火不侵。又取出個小巧的朱砂盒，盒子是銅制的，上面刻著八卦圖。用指尖蘸了朱砂，在黃符上快速畫了道符。那符筆畫詭異，收尾處像只飛鳥，是道家的 "驚鳥符"，能驅(qū)散陰邪。

"貼在樹干上，可擋些不干凈的東西。" 他將符遞給李三郎，"記住，要用午時的陽氣最盛時貼，貼完后繞樹三圈，不可回頭，不然會被邪氣跟上。"

李三郎接過符紙，只覺入手微涼，像握著塊冰，連忙點(diǎn)頭記下，將符紙小心翼翼地揣進(jìn)懷里，生怕弄壞了。

回到宅院時，夕陽正將三層樓閣染成金紅色，飛檐上的瑞獸雕塑在余暉里顯得格外威嚴(yán)，像是要騰空而起。令狐晨宇站在院中仰頭望去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三樓西窗的位置，正對著街角那口老井，瞳孔猛地一縮。

那口井是前朝遺留的，井口用青石砌成，上面布滿了繩痕，像老人臉上的皺紋。據(jù)說從未干涸過，去年大旱時，全城的井都見了底，唯獨(dú)這口井依舊水量充沛，只是井水總帶著股淡淡的腥味。

"糟了。" 他低聲道，轉(zhuǎn)身快步上了三樓。樓梯是新鋪的木板，踩上去發(fā)出 "咚咚" 的響聲，在空曠的樓里格外清晰，像有人在身后跟著腳步。

推開西窗，井口泛著幽冷的光，與窗口形成條直線，像道無形的箭，直指房內(nèi)。令狐晨宇指尖掐算著什么，拇指在食指和中指間快速移動，算得是 "九宮飛星" 之術(shù)，臉色愈發(fā)凝重。他想起《宅經(jīng)》中 "窗對井，財氣盡，人丁稀" 的記載，更憶起昨日取土?xí)r，土地廟后那處紅土里混著的幾縷黑發(fā)，發(fā)絲纖細(xì)柔軟，帶著股胭脂味，不似男子所有。這兩處異常是否有關(guān)聯(lián)？那缺失的赤土背后，藏著怎樣的隱秘？

令狐晨宇連夜翻查古籍，書房里的燭火燃了整整一夜，燈花結(jié)了又落，落在書頁上，留下小小的焦痕。他從《葬書》查到《青囊經(jīng)》，又從《宅鏡》翻到《陰陽宅匯要》，手指都被紙張磨得發(fā)疼，終于在一本缺了頁的《堪輿大成》中找到記載："井為陰眼，窗對之則陰氣穿堂；赤土染穢，則火行失調(diào)，二樓易遭祝融。陰陽相犯，禍不單行，需以純陽之法破解，否則不出三月，必有大禍。"

他拍案而起，案上的燭臺都震得跳了跳，燭火晃了晃，差點(diǎn)熄滅。原來兩處異常互為因果，有人故意在土地廟的赤土中埋下穢物，又借井口的陰氣放大兇兆，好讓令狐家不得安寧。這手法陰毒，顯然是懂行的人所為。

"魏伯，備香案，今夜補(bǔ)行取土儀軌。" 他對守在門外的老管家吩咐道，眼中已沒了平日的溫和，多了幾分決斷，像出鞘的利劍。

三更時分，終南山腳的土地廟褪去白日的喧囂，只剩下蟲鳴和風(fēng)吹樹葉的沙沙聲，像鬼魅的低語。月光透過樹梢落在地上，碎成一片斑駁的銀輝，照得人影忽明忽暗。令狐晨宇身著素色道袍，袍子是用葛布做的，漿洗得有些發(fā)硬，領(lǐng)口處還打著個補(bǔ)丁，這是父親當(dāng)年修道時穿的。他手持桃木劍，劍身刻著北斗七星的圖案，劍柄纏著五彩絲線，是用五種不同顏色的蠶絲織成的。

他圍著那處紅土踏罡步斗，腳步踩著特定的方位，時而前行，時而后退，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蹈。這是道家的 "禹步"，據(jù)說能溝通天地神靈。口中念念有詞："天地玄宗，萬炁本根。廣修億劫，證吾神通。三界內(nèi)外，惟道獨(dú)尊。體有金光，覆映吾身..." 聲音不高，卻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(yuǎn)。

桃木劍挑起黃符刺入土中，符紙遇土即燃，藍(lán)色的火苗竄起半尺高，不像尋常火焰那般跳動，反而穩(wěn)穩(wěn)地?zé)?，透著股詭異?今取南離之火土，滌蕩污穢，護(hù)我宅安！"

符紙燃盡的瞬間，紅土中忽然滲出黑汁，腥臭難聞，像腐肉的味道，還夾雜著些胭脂的香氣。李三郎看得咋舌，手里的燈籠都晃了晃，燭火差點(diǎn)被風(fēng)吹滅，這才信了公子說的 "染穢" 并非虛言。

令狐晨宇卻面不改色，從懷中取出個白玉瓶，瓶身上刻著蓮花紋，是母親給他的。倒出些清澈的液體灑在黑汁上，液體觸到黑汁，立刻冒出白煙，那股腥臭味頓時消散了不少，空氣中反而彌漫開一股艾草的清香。"這是用艾草、菖蒲、桃枝熬的水，午時陽氣最盛時煮沸，能驅(qū)邪穢。" 他解釋道，手下不停，用玉鏟小心地挖著干凈的赤土，動作輕柔，像在捧著什么稀世珍寶。

取回赤土?xí)r，天已微亮，東方泛起魚肚白，遠(yuǎn)處傳來雞鳴聲。令狐晨宇馬不停蹄趕回宅院，先讓人在三樓西窗掛起八卦鏡，鏡面是黃銅打造，打磨得光亮照人，能映出人影，鏡邊刻著八卦符號，每個符號都用朱砂描過。"八卦鏡能反射煞氣，讓陰氣不得入內(nèi)。" 他又取西方白土混合糯米，沿窗沿撒了圈，糯米顆顆飽滿，"金生水，土克水，如此可斷陰氣來路。糯米屬陽，能增強(qiáng)土的力量。"

趙氏端來碗?yún)?，參湯冒著熱氣，飄著淡淡的藥香。見他眼下的青黑，像被墨染過，心疼道："歇歇吧，看你累的，眼睛都紅了。"

他接過參湯一飲而盡，暖意從胃里散開，流遍四肢百?。?娘，吉時快到了，不能歇。這儀式最忌中途停下，會壞了氣場。"

次日清晨，卯時三刻，正是選定的入宅吉日。天邊剛泛起一抹魚肚白，像打翻了的牛乳。令狐府的院墻外就圍滿了街坊，比前幾日更多了，連賣菜的、說書的都來了，把巷子堵得水泄不通。大家都想看看這五色土鎮(zhèn)宅法究竟是何模樣。

令狐晨宇換了身簇新的錦袍，袍子是石青色的，上面繡著暗金色的云紋。腰間的墨玉雙魚佩擦得锃亮，能照出人影。他手里捧著五個陶罐，分別裝著青、赤、黃、白、黑五種土，陶罐上系著對應(yīng)的彩繩，由魏伯陪著，按樓層五行依次埋下。

到了一樓堂屋，他讓人將門檻下的青石板撬開，石板下面的黃土濕潤，帶著股泥土的清香。"一樓屬水，中央黃土為尊，能生水又能制水，可保根基穩(wěn)固。" 他將黃土倒進(jìn)去，又撒了把五谷雜糧，有小米、紅豆、綠豆、高粱、麥子，"五谷豐登，衣食無憂。" 每埋一處，他都念誦祝詞："黃土鎮(zhèn)中，安穩(wěn)不動。"

聲音朗朗，穿透晨霧，傳到墻外眾人的耳中，有人忍不住跟著念叨，覺得這樣心里踏實(shí)。

二樓臥室墻角，那里砌著個小小的壁龕，正好能放下陶罐。他埋下黑土，邊埋邊念："黑土鎮(zhèn)北，水火相融。" 埋完后，又在墻角放了把桃木劍，劍鞘上纏著紅布，紅布上繡著個 "平安" 字樣。"桃木能辟邪，守住臥室這處藏風(fēng)聚氣之地，保家人睡得安穩(wěn)。"

三樓書房梁上，他讓人搭了梯子，梯子是用結(jié)實(shí)的松木做的，怕不穩(wěn)固，還讓兩個壯漢扶著。他親自爬上去埋下紅土："紅土鎮(zhèn)南，興旺昌隆。" 書房是他平日讀書的地方，他特意多放了些朱砂在紅土里，朱砂紅得像血，"朱砂屬火，能助文思，讓我讀書有進(jìn)益。"

東西兩側(cè)院墻，分別埋下青土與白土。埋青土?xí)r，他特意選了院墻東側(cè)靠近廚房的位置："東方青土屬木，廚房屬火，木生火，可保家宅興旺，灶火不斷。" 埋白土則在西側(cè)院墻靠近馬廄的地方："西方白土屬金，馬廄屬土，土生金，可保六畜平安，出行順利。"

仆婦們捧著五谷雜糧，沿著宅院撒了一圈，米粒、豆子落在地上，引得麻雀飛來啄食，嘰嘰喳喳的，倒添了幾分生氣。趙氏則將一對桃木小人悄悄放在了令狐晨宇的枕頭下 —— 那是她前幾日特意去城外的青龍觀求來的，觀里的老道說這是用千年桃木心雕成的，小人身上穿著紅布做的衣裳，上面還繡著符咒，據(jù)說能護(hù)佑子孫平安。

正當(dāng)儀式進(jìn)行到一半，忽然狂風(fēng)大作，飛沙走石，吹得人睜不開眼。院中的那棵新栽的石榴樹竟被吹得連根拔起，露出虬結(jié)的根系，像老人的胡須。眾人驚呼著捂住頭，膽小的已經(jīng)躲到了屋里，春桃嚇得鉆進(jìn)了趙氏懷里，瑟瑟發(fā)抖。

令狐晨宇卻目光一凜，盯著樹根處露出的東西。那是半枚銹跡斑斑的銅錢，銅錢邊緣已經(jīng)殘破，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，但他一眼就認(rèn)出，這與他昨日放在土地廟的銅錢樣式相同，都是開元通寶。

"果然有人暗中作梗。" 他撿起銅錢，指尖在銹跡上摩挲，銅錢冰涼，像塊寒冰。"這是被人下了 破宅符 ，借銅錢引陰氣入宅。銅錢屬金，金能生水，陰氣遇金則盛，好陰毒的手段。"

李三郎嚇得臉色發(fā)白，手里的工具掉在地上，發(fā)出 "哐當(dāng)" 一聲："公子，會不會是... 是那幾個競標(biāo)宅地輸給咱們的商戶？前幾日王記綢緞莊的王掌柜還來鬧過事，說這地該歸他，被魏管家懟回去了，當(dāng)時他還放狠話來著。"

令狐晨宇沒接話，轉(zhuǎn)身取來朱砂筆，筆桿是狼毫的，筆尖飽滿。在黃紙上畫了道 "鎮(zhèn)宅符"。他畫符的手法極快，筆尖在紙上飛舞，留下紅色的痕跡，像活過來一般，帶著股靈氣。畫完后，他將符紙貼在石榴樹坑中："此符能聚陽氣，破邪祟，讓他的陰謀不能得逞。"

又讓人取來三牲祭品 —— 整只的豬、羊、雞，都是剛殺的，還冒著熱氣。在院中設(shè)了簡易祭壇，祭壇上還擺著香爐、燭臺，香煙裊裊，飄向天空。"今日當(dāng)著諸神的面，咱們把話說開，讓他知道，邪不壓正。"

他整了整衣袍，對著祭壇深深一揖，動作標(biāo)準(zhǔn)，透著虔誠："陰陽有序，宅地有靈。令狐家在此安居，不求富貴，只求平安。若有怨懟，盡可現(xiàn)身，何必用此陰損手段？傷了和氣，也違了天道。"

話音剛落，祭壇前的香爐忽然 "啪" 地一聲炸裂，香灰四濺，濺到了令狐晨宇的袍角上。眾人嚇得后退，膽小的已經(jīng)尖叫起來，以為是神靈發(fā)怒了。卻見令狐晨宇不退反進(jìn)，桃木劍直指香爐碎片："既不肯現(xiàn)身，休怪我用道家正法驅(qū)邪！"

他踏起七星步，步伐沉穩(wěn)，每一步都踩在特定的方位，與天上的北斗七星相對應(yīng)。劍指劃破指尖，將血珠滴在五色土混合的泥團(tuán)上，泥團(tuán)頓時冒出絲絲白氣。"五行歸位，血契為證，邪魔外道，速速退散！"

喝聲落下，泥團(tuán)竟自行滾向院角那堆建筑垃圾，仿佛被什么東西牽引著，速度越來越快。

眾人跟過去一看，只見磚石堆里藏著個布偶，布偶是用稻草扎的，外面套著件小衣裳，那衣裳的料子看著很講究。上面扎滿了細(xì)針，密密麻麻的，看著讓人頭皮發(fā)麻。布偶心口處，赫然貼著張寫有 "令狐晨宇" 名字的黃符，符紙已經(jīng)發(fā)黑，透著股邪氣。

"是王記綢緞莊的王掌柜！" 有仆婦認(rèn)出布偶身上的綢緞料子，那料子是王記上個月剛到的新貨，上面的暗紋是他家獨(dú)有的，錯不了。"前日他還來鬧事，說這宅地該歸他，被魏管家趕走了，當(dāng)時他還瞪著咱們府里的人，眼神兇得很。"

令狐晨宇拿起布偶，看了一眼便隨手扔進(jìn)火盆，火盆里的火 "騰" 地一下旺了起來。"多行不義必自斃，他自會有報應(yīng)。"

火焰舔舐著布偶，發(fā)出噼啪聲響，仿佛有細(xì)碎的慘叫聲從中傳出，聽得人心里發(fā)毛。風(fēng)不知何時停了，陽光重新灑滿庭院，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，驅(qū)散了剛才的寒意。石榴樹坑邊竟冒出株新芽，嫩綠得喜人，在微風(fēng)中輕輕搖曳，像在向眾人招手。

儀式繼續(xù)進(jìn)行，再沒出半點(diǎn)差錯。當(dāng)最后一道符紙貼在大門上時，街坊們都圍了過來，看著令狐府煥然一新的模樣，門口掛著的紅燈籠在風(fēng)中搖曳，眼神里滿是敬畏。

"令狐公子真是好本事！這陣法一看就厲害！"

"這五色土鎮(zhèn)宅法，果然名不虛傳，今天算是開了眼了！"

"以后我家蓋新房，也得請公子來看看，花多少錢都愿意！"

令狐晨宇站在門內(nèi)，望著院外熙攘的人群，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。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："玄學(xué)不是迷信，是古人觀天地、順自然的智慧。陰陽調(diào)和，五行相生，方能萬物安寧。" 他此刻終于明白，所謂鎮(zhèn)宅，鎮(zhèn)的從來不是宅子，而是人心的安定。只要行得正、坐得端，再兇的地方也能變成福地。

令狐晨宇的新房入住儀式，終以一場驚心動魄的正邪較量收尾。道家五色土鎮(zhèn)宅法的玄妙，不同樓層五行相生的智慧，在這場儀式中展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這不僅是一次簡單的喬遷，更是一場對傳統(tǒng)文化的踐行與傳承，讓人們看到了古人對居住環(huán)境的敬畏與對美好生活的向往。

古宅無言，卻承載著先人的生存哲學(xué)。五色土聚天地靈氣，樓層選擇順應(yīng)陰陽流轉(zhuǎn)，這些看似神秘的儀式背后，藏著的是古人對安居的敬畏與期盼。正如令狐晨宇所言，真正能鎮(zhèn)宅的，是對自然的尊重，對人心的正守。心正則宅安，這才是鎮(zhèn)宅之術(shù)的真諦。

長安的炊煙依舊升起，令狐府的故事，卻成了街坊間流傳不息的傳奇。后來有人說，令狐家在此宅中住了三代，子孫興旺，仕途平順，出了好幾個當(dāng)官的；也有人說，那王記綢緞莊沒過半年便遭了火災(zāi)，燒得片瓦不留，王掌柜也不知去向，有人說他是遭了報應(yīng)。但無論如何，令狐晨宇用五色土鎮(zhèn)宅的故事，卻像一粒種子，在長安城扎了根，讓更多人知曉了古人的智慧與風(fēng)骨，明白了順應(yīng)自然、堅守本心的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