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官商追捧的風水魚:身價六十萬美金 有專人做整容手術
172 2025-09-18
作為老國公唯一的嫡出女兒。
我嫁給侯府世子顧淮安,本是降低身份的聯姻。
然而,新婚當日,顧淮安并未現身,與我拜堂的,竟是一只代替代他的公雞。
與前世不同,此次我未流淚也未抗議,而是靜靜地完成了婚禮儀式。
我清楚,他心中的那個人即將到來,奪走本屬于我的新郎。
他們是一對注定要糾纏生生世世的愛侶,而我,與她爭奪顧淮安,幾乎耗盡了一生。
臨終之際,他卻說我不及她的一絲一毫。
對于這無盡的輪回,我已感到極度疲憊。因此,這一次,我選擇不再爭斗。
1
夕陽西下,夜色漸濃。
顧淮安如同前世一樣,衣袂飄揚,步履沉緩地踏入洞房。
但這位本該英姿煥發的青年,身上披著的并非新婚的喜服,而是一襲象征哀悼的素白喪服——
顯然,這是他特意為我準備的,用以表達他被迫娶我所感受到的,如同喪親般的悲痛。
憑借著前世的記憶,我深知他的軟肋所在。
這一次,在他走到我面前之前,我便自行揭開了蓋頭,平靜地說道:“世子爺,關于那位姑娘的事情,我已經聽說了。”
“婚姻之事,牽涉到國公府與文定侯府的聲名,而且我聽說,老夫人因你而……病倒在床。”
“不如等她的病情有所起色,我們再商討和離之事,你看如何?”
顧淮安聽罷,一時愣在原地,似乎此刻才想起他的母親。
他顯然沒有預料到,我會如此淡然地接受這所有的一切。
“你……”
他欲言又止,眼神在我臉上飄忽不定。
“你,你不氣我?”
氣過了,沒用。
我嘆了口氣:“世子覺得,我這提議如何?”
顧淮安沒料到我竟如此爽快,他愣了愣,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喪服,這才驚覺自己的無禮,臉上涌起一絲羞愧。
“對不起,我、我沒想到……”
他還待再說,門外漸漸傳來嘩然。
遠遠地傳來摔砸聲,一個年輕女聲尖叫著:“顧淮安,你出來!”
“顧淮安呢?!”
“讓他來見我!”
見眼前人垂手而立,頗為無措。
我寬容地擺擺手。
“沒事,你自去吧。”
2
如同前世情景重現。
在新婚之夜,宋如意依舊以淚水和哭鬧,將顧淮安從我房中引走。
次日,本是我作為新婦回門的吉日,她卻再次施展手段,緊緊拖著他、纏繞著他,阻止他陪同我歸寧。
顧淮安的母親,老夫人,得知此事后,特意召我前去詢問,而我則堅持表示,自己并未感到任何委屈。
老夫人聽罷,眼中閃過一抹贊許:“國公府的千金,確實有寬廣的胸懷。”
她隨即拉我坐在她的膝上,如同對待親生女兒一般溫柔:“那個姓宋的野丫頭,原是山中一個樵夫的女兒,偶然救了卿兒,才牽扯出這段孽緣……唉,真是難為你這個好兒媳了……”
我表面溫順,任由她拉著我的手哭訴,心里卻忍不住冷笑——這種上不了臺面的破事,非要等到新媳婦進門才處理?
這次我忍了委屈,能換來她一句贊美。
可是,如果我不愿忍呢?
前世,我就是獨自回門。
顏面盡失的我,懷著滿腔怨恨鬧到老夫人這兒,對著她一頓哭鬧,鬧得她氣血攻心,當場昏倒。
這之后,婆媳倆的關系便一直不好。
如今我不哭不鬧,她反倒挑不出我的毛病了。
兩人又坐著說了些體己話,老夫人見我口口聲聲說,理解世子,支持世子,愿等世子,終于長長舒了口氣。
她拉著我的手,感慨地說:「素素,好孩子。」
「把這個侯府交給你,我就放心了。」
3
如此這般。
入府的第三天,我便開始掌管內府的中饋事務。
老夫人已經下令,內院的采買和支出都必須經過我的手,因此,婆子和丫鬟們得了吩咐,便一個個跪在我院中,等待新主母的審視。
宋如意也出現在人群中。
和前世一樣,她扎著兩個俏皮的雙髻,大眼睛透著機靈,整個人散發著一種不拘小節的氣息。
見她昂首挺胸,不愿下跪,嬤嬤們不禁露出不滿之色。
宋如意卻理直氣壯地說:“人人生而平等,我又不是你家府上的奴才,憑什么要跪你?”
這話確實無可辯駁。
她并未正式成為府中的妾室,只是以客人的身份暫住在世子的房中,無論是情理還是規矩,她都不需要向我屈膝。
于是我平靜地回應:“無妨,宋姑娘隨意即可。”
宋如意見我泰然處之,頗為不屑:「別以為自己占了上風!」
「告訴你,倪素,我可不是那種愛爭風吃醋的女人!以后,只要你不和我爭顧淮安,我就不會針對你,更不會對你使什么陰謀詭計!」
「不過,我和顧淮安相遇在先,早已約好了一生一世一雙人……所以倪素,我勸你還是早日再嫁,追求你的真愛去吧!」
她這番話志得意滿,自己也覺得很有水平。
卻不知眾人聽了這話,皆面露不屑。
我不以為意:「你以為,你們就是真愛了?」
「怎么不是?」
宋如意輕蔑道:「他能為了我,三天不和你圓房,以后,就能三年不和你圓房!」
「你若是執意留在侯府,這輩子也只能守活寡!」
「是么?」
我微微一笑:「那我們就等著看吧。」
和我預料的一樣,宋如意依舊和前世一樣天真可愛。
殊不知沒有我,就沒有其他人了嗎?
4
一連三十天,顧淮安都住在宋如意的房間里。
老夫人終于坐不住了。
她可以容忍兒子的短暫叛逆,卻無法容忍他一次又一次的挑釁。
于是,這個月底,她從老夫人的陵墓前調來了一個守墓的丫頭。
這丫頭名叫洛兒,相貌平平,既不像我端莊文雅,也不像宋如意靈動俏皮。
她形容樸素,塌肩縮脖,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“老實人”的氣質。
但我很清楚,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實人,又怎能成為老夫人的心腹,如今又繼續得到老夫人的重用呢?
5
果然,入府的第一天,
洛兒就憑借一碗紅糖酥,成功勾起了顧淮安的舊情。
這位從他孩提時代就陪伴在他身邊的洛兒姐姐,
是他的家人,他的朋友,也是他最早的性啟蒙老師。
因此,他不能像對我那樣絕情地對待洛兒。
當晚,洛兒邀請他留下一起用餐。
他答應了。
不出所料,就像我的新婚夜一樣,宋如意又鬧了起來。
顧淮安在洛兒院子里喝酒,宋如意卻站在墻外,
又哭又喊,鬧得他焦頭爛額,滿頭大汗。
他最終扛不住,本打算回洛兒那里,去陪那個冤家。
但走到垂花門下,卻見到了立在路邊、靜靜賞花的我。
似乎想起了什么,他忽然叫住了我。
“抱歉……那天,我本該陪你回門的。”
“嗯?”
顧淮安沒有再說,而是冷聲對身后的小廝說道。
“告訴宋姑娘,我今晚不回去了。”
6
顯然是決心要給宋如意一個下馬威。
那晚,他先是到洛兒的住處用了晚餐。
隨后,便在我的院落中過夜——自然,僅是在外室安歇。
宋如意因此大受打擊。
那夜,她哭鬧了數小時,直至聲嘶力竭,暈厥過去。醒來后,她又沖到洛兒的院門外,拍門叫囂,放聲大哭,大肆咒罵。
直到天色將明,顧淮安才緩緩現身。
不清楚他是如何安撫宋如意的。
總之。
不久之后,兩人便又如膠似漆,重修舊好。
宋如意依舊傲氣十足:“我和淮安說好了,你和洛兒都占個空名,只有我才是他真正的愛人!”
所謂真正的愛人,卻沒名沒分?
我一笑而過,便不再管她。
因為不光執掌侯府中饋,我還要每日經營自己的嫁妝鋪子,侯府的一應采買流水都從鋪子里走賬,私庫很快便豐盈起來。
我每日皆忙得腳不沾地,哪有空去管那愛得死去活來的兩人?
畢竟,他們關系的轉折點很快就會到了。
和前世一樣,到了冬天。
宋如意懷孕了。
7
我和宋如意向來水火不容。
一個是單純女主,一個是惡毒女配。
古早的故事總是離奇地重疊。前世,因我執意要落掉這個庶長子,顧淮安對我厭惡透頂,不惜帶著宋如意連夜出逃,也因此丟掉了戶部的差事。
不光老夫人,府里對此都十分不滿。
如今我一撂挑子,諸事不管,顧淮安反倒沒轍了。
經過老夫人一番嚴肅的談話,他委婉地告訴宋如意,若想在侯府生下孩子,便要真正成為他的房里人——不是通房,便是小妾。
沒有這層關系,便要立即捆住身子,落了胎去。
畢竟,侯府是絕不允許血脈流落在外的。
一開始,宋如意還在哭鬧,不肯答應。
和往常一樣,顧淮安耐著性子哄了她很久,但她依然不依不饒,眼中滿是倔強:
“不,我不要做小妾,也不要做通房!”
哭著哭著,她忽然眼睛一亮:
“淮安,要不我們私奔吧!”
“去一個只有我們兩人的地方,帶著寶寶,我們永遠不回來,好不好?”
顧淮安愣住了。
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淚眼婆娑的少女:
“你說什么?”
他不明白,在這個府里,所有的女人都在為他服務,老夫人端莊賢良,新婦也懂得忍讓,更別提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洛兒。
為什么只有宋如意,一張嘴就是讓他頭疼的要求?
他雖然是文定侯府的世子,但這個虛銜對他戶部的事務幫助很大,未來在朝堂上,雖不說能飛黃騰達,但也穩穩當當。
如今他正面臨升官,卻被慫恿拋下前程,只為與她私奔?
8
顧淮安忍無可忍:“意兒,莫要胡鬧了!”
“先不說府里還有母親要侍奉,我怎能隨意拋下前程和你私奔?”
宋如意瞪大了眼睛,不可置信地看著他:“所以呢?為了前程,你就可以不顧我們的感情和孩子了?”
“顧淮安,你當初對我的誓言都忘了嗎?”
聞言,他卻皺起眉頭,有些不耐煩了:“此一時,彼一時!如今情況不同了,這府里不光母親,人人都對你好,就連世子妃都讓著你,你怎能如此不懂事?”
這下可算點了炸藥桶了。
宋如意氣得渾身發抖,指著他大罵:“好哇,你總算說實話了!”
“你就覺得倪素好,早就喜歡上她了是吧?”
顧淮安默不作聲,卻更讓她心里難受:“顧淮安,你就是個偽君子!我救你的時候,你口口聲聲說愛我,如今卻要犧牲我和孩子!我真是瞎了眼,才會愛上你這樣的人!”
顧淮安也被激怒了:“宋如意,別不識好歹了!我已經為你做了很多了,你還想怎樣?若不是你執意要留下這個孩子,又怎會有今日之事?”
“你若不愿為妾,便早日將這孩子拿了!”
一向言聽計從的顧世子,這次發了很大的一通火。
這通火不僅燒到了宋如意,也燒到了我的小院,讓我對這一對曾經海誓山盟、生死相依的愛侶,有了新的認識。
而宋如意痛哭數日,大病一場。
終于在某日摸著肚子時,她同意了當妾。
9
身為妾室,按規矩應當到主母房中請安服侍。
我對這種禮數本不以為意,但顧淮安的偏寵已導致府中謠言紛紛,說他寵愛妾室而忽視正妻。因此,他特別囑咐宋如意,為了避免外界非議,她應當每日來向我請安。
他還特意強調,我性格溫和,心胸寬廣,絕不會讓她難堪。
可想而知,宋如意聽到這些話時,心中定是如同咽下了苦果般難受。
起初,她以胎兒不穩為借口,堅決不踏入后院。
然而,三個月轉瞬即逝,這個理由不再成立。
就在那天,我正在屋內審閱賬本,一抬頭便見到宋如意身著鮮亮衣裳,腹部尚無明顯隆起,卻故作姿態地步入院中。
她輕拍著自己的肚子,嬌聲細語道:“夫人請看,這里面可是淮安的骨肉,是我們愛情的見證……”
顯然,她是來向我炫耀的。
只是她不知道,我只是日日打理賬目很是無聊,如今看她就跟看吉祥物似的,還挺新鮮。
見我沒什么反應,她又不甘地揚聲道:「倪素,你雖占著正妻之位,可這輩子,怕是都無緣有自己的孩子了吧?」
語氣中帶著一絲幸災樂禍,仿佛認定了這是我的痛處。
我剔了剔指甲,神情淡漠:「無妨,待你生下了孩子,他也只能喚我『母親』。」
「……」
宋如意臉色瞬間變了,她瞪大眼睛,滿臉不可置信。
「你休想!我的孩子只會認我這個親娘!」
「那可由不得你。」
「你!」
宋如意氣得臉色通紅,嘴唇顫抖,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。
或許她也知道,我是對的。
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轉身欲走,卻又停下腳步:「倪素,你別得意得太早了!等我的孩子出生,顧淮安一定會更愛我的!」
我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:「你能生下來再說吧。」
畢竟,這是波譎云詭的文定侯府。
一切都充滿了變數。
10
我其實并不在乎孩子是不是親生的。
畢竟在前面幾世,我和顧淮安也曾有過短暫的歡情,也懷過孩子,每一次都如同從鬼門關走過,生生死死,痛苦不堪。
只是我能容得下宋如意,有人卻容不下。
老夫人聽說了此事,便要求宋如意每日來祠堂陪伴抄經。
從前院到后院,要經過一段長長的抄手游廊,不知怎地,今年廊下竟然結滿了冰,幾個過路的小廝都摔斷了腿。
一開始,她還能捧著肚子小心行走。
時間一長,便不由得叫苦連天。
洛兒就伺候在老夫人身側,每每見她拉著個臉,忍不住輕斥:“宋姨娘,你這副模樣,成何體統?”
宋如意是個一條腸子通到底的人,受不得委屈。
這一回,她也不再高喊什么人人平等了,
而是大肆嘲諷眼前的小丫鬟:“你算個什么東西,也配說教我?”
她是姨娘,斥罵一個丫鬟本無可厚非。
只是她忘了,洛兒雖卑賤,可身后卻站著老夫人。
見她如此放肆,老夫人手握佛珠,面色冰冷:“身為妾室,就要有妾室的規矩。”
“宋氏,你若對我不滿,便早日自請離去。”
“侯府廟小,供不起你這尊大佛。”
老夫人的話語如冰錐般刺痛著宋如意的心。
11
回來后,她便哭得梨花帶雨:“老夫人為什么要這么刁難我?”
“淮安,我不過是想和你永遠在一起,怎么就這么難?”
往日里,顧淮安是最吃她撒嬌賣癡這一套的。
可這一回,他看著眼前哭得傷心的宋如意,心中卻涌起一絲煩躁:“意兒,你也該收斂脾氣了!老夫人向來端莊慈悲,你卻如此刁蠻任性,讓我如何為你說話?”
宋如意瞪大了眼睛,不可置信地看著他。
“顧淮安,你竟然也這么說我?”
顧淮安心中不忍。
但他知道,自己不能忤逆母親。
他只能低下頭,語氣中帶著無奈:“意兒,我也不想這樣,可母親的話不能不聽,你若還想留在侯府,就得守侯府的規矩……”
“我會盡量護著你,但你不能再這般任性了。”
一番話,令宋如意瞠目結舌。
她忽然明白,無論如何,顧淮安是永遠無法擺脫侯府的束縛的。
他的確愛她,卻根本護不住她。
12
漸漸地,宋如意也明白了老夫人的心思。
老夫人不想讓她生下庶長子,以免影響侯府日后的聲譽。
于是,她漸漸變得沉默了。
年前,顧淮安卻越來越忙。
他的應酬變多了,總是剩下她一人孤枕垂淚到天明,不免疑神疑鬼,質疑身邊的人都要害她。
有時從噩夢里驚醒,便總要顧淮安早點下值,好回來陪她。
顧淮安一開始還會應她要求,盡量早點回來,可這伎倆見得多了,便總有嫌膩之時。
隨著事務越發繁忙,他也逐漸失去了耐心。
和回到侯府相比,他似乎更喜歡和同僚們去酒館淺酌,聽一聽胡琴撥弄,侃一侃廟堂內外,瞧一瞧滿墻紅袖。
這,才是世子爺該有的舒坦人生嘛。
13
雪化了,老夫人卻依舊讓宋如意晨起請安。
除了請安之外,老夫人還會額外賜給宋如意一碗滋補湯。
不過我聽說,宋如意把那些湯都倒掉了。
此時的宋如意已經顯懷,肚子微微隆起,臉龐也圓潤了一些,但看起來還是從前的少女模樣。
她從老夫人那兒請安回來,正好碰上在廊下嗑瓜子的洛兒,聽到了洛兒的嘲諷:
“宋姨娘都快要當母親了,怎么還穿得這么花哨?”
宋如意自然不會讓著她,立刻反唇相譏:
“難道要像你一樣,十五六歲就老氣橫秋?”
她不知道,她的活力在別人眼中是多么扎眼、多么刺目的光芒。
洛兒也不生氣,只是冷冷地看著她連下兩級臺階。
“啊!”
持續了一個冬天的請安,宋如意終于摔倒了。
宋如意滑出好幾米遠,重重地摔在臟兮兮的雪堆里。
洛兒依舊站在原地嗑瓜子,只是她的眼神中似乎藏著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。
直到宋如意頭暈目眩地從雪堆里爬出來,洛兒才驚呼一聲:
“不好啦,宋姨娘見紅了!”
仿佛事先安排好的一樣,婆子們立刻圍了上來,七手八腳地想要扶起宋如意,卻被她狠狠地推開:
“滾開!你們都是一伙的!”
宋如意聲嘶力竭地喊著,洛兒卻絲毫不為所動。
她不知從哪里端來一碗熱湯:
“宋姨娘可別誤會!”
“我們也是為了您好,這滋補湯可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,您快喝了吧!”
宋如意自然不肯:
“不,我不喝!”
“我要去找淮安,讓他為我做主!”
話音剛落,洛兒便朝婆子們使了個眼色。
化雪之時,寒冷如影隨形。
透骨的涼意從腳底一路蔓延至全身,即便裹著厚厚的衣物,也難以抵擋這深入骨髓的嚴寒。
我裹著狐毛大氅,剛從鋪子里回來,便見眾丫鬟如臨大敵,一個個緊緊盯著廂房大門不放。
見我進屋,眾人欲言又止。
“夫人……”
我還沒來得及說話,便聽屋內傳來一聲痛苦的呻吟。
宋如意,竟然躲到我這里來了?
14
這一幕頗為罕見。
畢竟,宋如意與我向來如同水火不容。
然而此刻,她竟出現在我的院落中,衣衫濕透,小臉凍得發青,唇邊還帶著咬痕的血跡。
注意到我皺起的眉頭,她伸手拂開擋眼的濕發,眼神堅定:“我只在這里稍作停留!等世子一來,我立刻離開!”
“需要請醫師嗎?”我平靜地詢問。
“不需要!”她的回答毫不猶豫。
我淡然點頭:“愛情或許能減輕你的痛楚。”
實際上,即便請來醫師也是徒勞……
因為在過往的幾世輪回中,她從未能夠順利產下孩子。
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時間,一個身影跌撞著闖進了屋內,我認出那是宋如意的貼身丫鬟春兒,她淚流滿面地跑來,卻不見顧淮安隨行。
「姑娘,世子說……」
宋如意一見此景,心中自然明了。
她只能凄涼地詢問:「他說了什么?」
春兒緊咬著牙關,艱難地說:「他、他說如果姑娘再拿孩子的事情撒謊,他就再也不回來了!」
因失血過多,宋如意無力地躺在地上,身體軟綿綿的:「他真的這么說?」
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放聲哭鬧,而是緊咬著唇瓣,緊接著,兩行清澈的淚水沿著臉頰滑落。
她的裙擺下,已被鮮血浸染。
那片殷紅刺痛了我的眼,我低聲對兩個家仆吩咐:“你們一個去市集,請幾位有名的大夫過來。
一個趕往春風樓,傳話給世子爺,讓他即刻回來。”
實際上,這個時辰,顧淮安應當已經下班了。
但他近來與一位將軍府的次子交好,那人風流成性,常引他流連于風月場所,因此,他漸漸疏于歸家。
然而,出乎我意料的是。
被派去召回世子的小廝,也是獨自一人返回,言語間支支吾吾:“世子爺說,如果宋姨娘再任性胡來,威脅到您……”
“您只管閉門不出,不必理會她,更不要縱容她!”
這番話讓我心中五味雜陳。
宋如意更是臉色蒼白如紙。
15
幾位大夫終于匆匆抵達。
大家手忙腳亂地將宋如意安頓妥當,大夫一號脈,便連連搖頭嘆息。
時間在焦慮的氛圍中緩緩流過,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無比漫長。
直到夜半三更,屋內才傳出微弱的嬰兒啼哭,隨后又是一片死寂。
如同前世一般,孩子終究是沒有保住,那是一個已經成形的男嬰。
他稚嫩的身體,令人見之無不心碎。
此時,顧淮安才帶著濃郁的酒氣,遲遲現身。
他步入房中,眼神迷離中帶著醉意和不滿,見到宋如意躺在床上,不禁皺緊眉頭,責問道:“意兒,世子妃又沒妨礙你,你何苦要來打擾她?”
宋如意微微睜開眼簾,卻并未回答他的責問。
和前世不一樣的是,那時的她雖然也被迫害,落了孩子,但至少還有顧淮安一直護著她。
但此時此刻,她望著他,眼神卻死氣沉沉。
我看不得他們這副模樣,冷聲道:“世子爺既然來了,便早些把人帶走吧。”
聞言,顧淮安滿臉不耐煩,上前就要去攙扶宋如意。
她卻別過臉去,聲音虛弱卻堅定:“不用你扶,我自己走。” 說著便掙扎著起身,每個動作都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。
顧淮安看著她倔強的模樣,剛要發作,卻突然發現她的中衣早已被汗水打濕,盡數貼在身上,曲線畢露。
可那原本隆起的肚子,此刻卻平坦了。
他瞪大了眼睛,不敢置信:“意兒,我們的孩子呢?”
宋如意卻不理他,而是一步一步,宛若木偶般往前走。走到我面前時,聲線模糊而嘶啞:“少夫人……”
“這一次,我承你的情。”
恍惚間,我忽然想起,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,不帶嘲諷,畢恭畢敬地叫我“少夫人”。
顧淮安聞言,卻是強笑一聲:“倪素,意兒向來任性,沒給你添什么麻煩吧?”
說到這里,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到了桌邊的血盆,頓時愣住:“哪來這么多血?”
我不說話,只是靜靜地望著他。
顧淮安怔住,臉上的醉意瞬間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慌亂與無措:“倪素,這是怎么回事?”
“我就晚回來了一會兒,孩子呢?”
我眼中毫無波瀾:“孩子?”
“孩子沒了。”
16
和很多年輕的女孩一樣,
宋如意膚淺,天真,甚至有些愚蠢。
我忘了,曾經的我也是這樣,一心一意將自己的丈夫當成歸宿。
可顧淮安,永遠都只知道逃避。
借宋如意,逃避承擔起整個侯府的責任。
又借著我,逃避自己辜負了宋如意的責任。
原來,這樣身不由己的命運不只對我。
對她而言,同樣是悲劇。
17
失去孩子的宋如意,眼中的光芒熄滅了。
她如同受傷的小獸,對每個人都保持著警惕與仇恨。
一開始,顧淮安還沒放在心上。
畢竟,之前那個總是能被他輕松哄好的女人,這一次應該也不例外吧。
可他錯了。
那個還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……
將成為他們之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。
此后的日子里,他每次靠近她,都會被她抓得滿臉是血。
年中,恰逢那個紈绔朋友送來了一對雙生美人兒。
或許是想氣宋如意,或許是想讓她認清自己的位置,不再無休止地鬧騰。
這一次,顧淮安毫不客氣地收了下來。
這對美人兒十四五歲,靈動又俏皮,和當年的宋如意一模一樣,快樂仿佛是雙倍的,哪個男人見了不眼暈?
宋如意本該著急的。
可這次她卻不吵不鬧,冷眼看著顧淮安連續數夜都宿在這對美人的房里。
只是她不急,顧淮安反而急了。
沒過多久,他又開始和往常一樣,往宋如意的稚風苑送去各種禮物,珍貴的珠寶首飾、稀有的書畫古籍,還有她曾經最愛的鮮酪果子,像流水一樣送去。
只是,她卻把這些禮物都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。
他再送,她再退。
如此循環往復。
到后來,那些名貴的禮物竟被春兒一個個抬到了我的院子里。
這丫頭也傻,我問她送我作何,她便眼淚汪汪地道:“這侯府會吃人,只有少夫人,好歹還給我們姑娘請了大夫。”
“她說,您的恩情她一世都不會忘!”
嗬……
這劇情走向,倒是讓我意想不到的。
18
春意漸消,夏日漸長。
這兩個人的命運,似乎正沿著各自的軌跡緩緩展開。
宋如意在度過小月子之后,情緒一度低落,隨著夏日氣溫的升高,她時常悄悄離開自己的院子,尋覓一絲涼意。
不知何故,她總是不由自主地來到我的居所。
每當我從鋪子的事務中抽身,總能瞥見她鬼鬼祟祟地站在藤蘿花架下,緊張地扭絞著手中的帕子,欲言又止。
日復一日,看她被烈日曬得臉頰通紅,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憐憫。
終于有一天,我率先開口,邀她到涼亭里稍作休息。
“哎!”
她應聲時顯得異常興奮,幾乎是蹦跳著過來,險些跌倒。
這樣的交流,算是搭建了一個良好的開端。
從那之后,宋如意越發頻繁地來找我,把原先放在顧淮安身上的黏人勁兒,全數使到了我身上。
和前世一樣,她似乎完全沒受傷,依舊是那副熱烈單純、莽里莽撞的模樣。
有時我一邊主持中饋,一邊打理鋪子,忙得焦頭爛額,她便靜悄悄地幫我整理賬本,核對數目。
雖然動作生疏,但那份認真勁兒卻讓人感動。
翌日,她便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符號,告訴我那叫阿拉伯數字,可以幫助我更好地管家、算賬。
她還扭扭捏捏地告訴我:「少夫人!」
「告訴您一個秘密,其實……我是穿越女。」
我定了定神,放下手中的茶盞。
「什么是穿越女?」
她嘿嘿笑了兩聲:“就是從其他時空穿過來的呀,我以前,還是化學研究員呢。”
聞言,我故意上下打量她兩眼:“哦,那些穿越女……她們,也都和你一樣笨么?”
“誰說的!”
宋如意愣住了:“她們大多數都會做美食、做火藥,還會行軍打仗……每一個都比我聰明得多!”
說到最后,她神色復雜地喃喃自語:“對,比我聰明得多!”
我又故意激她:“怎么那些人全都會,就你什么都不會?”
她有些不滿:“誰說我不會的!”
“比如……我會做肥皂!”
“對,我真的會做肥皂!”
19
宋如意沒有騙我。
她熬了幾個晚上沒睡覺,真的鼓搗出了肥皂,還添了桂花油在里面,聞起來香香的。
她送來香皂的那一天,我便拿著洗了個澡。
她見我很喜歡,后來,陸陸續續又做了綠茶胰子、紅棗胰子、牛乳胰子……
也難得她能想出那么多花樣。
我將多出來的香胰子送給了上京的貴夫人們,不出意料地,獲得了一致好評。
于是我提出,她的胰子可以放在我的鋪子里賣,利潤五五分成。
她很高興地答應了。
20
三載光陰逝去。
有了宋如意的加盟,我的商鋪從最初的幾家擴展到了六十余家,涵蓋了茶葉、瓷器、洗護、文房四寶、餐飲等多個領域。
作為一位穿越而來的女子,她總能源源不斷地提出新穎的創意。
而我,則負責這些想法的篩選與實施。
面對上京的顯貴夫人,我毫不隱瞞,直言不諱——這些創舉均出自我們府上的宋姨娘之手。
因此,每當顧淮安外出應酬,總能聽到人們贊嘆:
“你們侯府的宋姨娘,真是聰明絕頂。”
這樣的話聽得多了,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宋如意,以及他們曾經那段甜蜜如蜜、情深似海的日子。
只是如今,他大多數時間都宿在那對美人房里,或者去洛兒那里放松,偶爾偷偷摸摸去看宋如意,被發現了,便不免被她打出來。
這日,春光似海,草長鶯飛。
忙完了鋪子里的事,我叫了人,在涼亭里打牌。
今日的宋如意穿著一身粉色衫子,面頰紅潤,聲音透亮,大大咧咧的樣子,看著比三年前那蒼白瘦弱的模樣,早已大為不同。
不知何時,顧淮安出現了。
他走到宋如意面前,聲音沙啞而顫抖:“如意,我錯了,我真的知道錯了。”
她卻只是埋頭打牌,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予他。
顧淮安不甘心,他伸手想要拉住宋如意的手,卻被她猛地甩開。
“別碰我!”
聲音冰冷刺骨:“我嫌臟。”
聞言,我和春兒差點笑出了聲。
顧淮安的手僵在半空:“意兒,我知道我錯得離譜,那個孩子……是我對不起你們。”
我把玩著手上的紙牌,淡聲道:“世子,孩子不是剛掉的。”
“三年都過去了,您要是有意,早就找出殺害孩子的兇手了,不是么?”
身后,顧淮安仿佛被重錘擊中。
他何嘗不知,是誰落掉了那個孩子?
無非對他而言,一個是母親,一個是洛兒,每一個都難以割舍……
此時,恰逢那一對雙生美人兒嬉笑著從不遠處走過。
那副嬌俏嫵媚的模樣,讓顧淮安更加尷尬難堪,當即怒視著兩個美人,大聲喝道:“滾!都給我滾出府去!”
兩人嚇得花容失色,連忙跑開。
顧淮安再次看向宋如意,急切地說:“如意,我已經把她們趕走了,以后,我的身邊只有你!”
宋如意卻冷笑一聲。
“你也滾。”
21
在眾人面前驅逐了世子的宋如意,面上卻波瀾不驚。
我手中把玩著牌,戲謔道:“怎么,你突然就對他失去了興趣?”
她輕輕搖頭:“我看明白了,我不過是他的自我感動道具罷了!”
“他的甜言蜜語都是假的,說什么一生一世一雙人,說什么一生只愛我一個……這些虛偽的誓言,不過是他用來標榜自己深情的幌子!一旦事與愿違,他便立刻翻臉不認人!”
話語間,宋如意的眼中掠過一抹痛楚。
但很快,那痛苦便被冷漠所取代:“我可不會讓他稱心如意!”
“我不會再給他表演深情的機會!”
說著,她大聲地擤了擤鼻涕。
看著她一邊淚流滿面,一邊堅持打著牌,旁邊的春兒低聲問:“姑娘這是……失心瘋了嗎?”
望著宋如意那既哭又笑的模樣,我微笑回應。
“隨她去吧。”
22
年中時分,由于香胰子銷售旺盛,我又增設了五家店鋪。
這一次,我將新店全部記在宋如意的名下。
次日,十位正副掌柜、三十四五位干練的婆子,將小院擠得水泄不通,宋如意高坐在主位,頒布著本季度的生產任務。
磕磕絆絆地念完發言稿,她興奮地走到我面前。
「爽快,真是太爽快了!」
「我似乎從未體驗過這樣的爽快!」
「我呸,如果我早點嘗過權力的滋味,也不會被顧淮安那小子輕易迷得神魂顛倒!」
我遞給她一杯茶,她擺手拒絕,卻一口氣將整壺茶水飲盡。
一邊喝,一邊嗔怪地對我抱怨:「原來,這就是手握權力的感覺嗎?」
「少夫人,你原來一直過的是這樣的好日子啊!」
我自然淡笑不語,依舊不疾不徐,修剪著鮮嫩的枝芽。
宋如意牛飲過后,頗為無聊地打量著我。
看著看著,她忽地開口:“倪素,我可以這么叫你嗎?”
見我并未反對,她幽幽嘆了口氣。
“雖然不想承認……”
“但我其實,一直都有點嫉妒你。”
“從進府的那天起,你就好像無所不能,永遠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……”
“是嗎?”
見她點頭如搗蒜,我只是一哂。
其實……
我也曾經嫉妒過她。
熱烈的,純粹的,堅信會被人一直深愛的。
宋如意走后,見我坐在花叢前若有所思,春兒奇道:“少夫人,今日不摘花嗎?”
我笑了,輕輕拂過眼前青綠的枝丫:“這些花苞,先莫摘吧……”
“我們,要等一朵花慢慢地開放。”
23
閑得無聊時,我也會和宋如意一起做女紅。
她的手藝雖然不算好,但總是充滿奇思妙想。
她會在繡品上加上一些古怪的圖案,或者用不同顏色的絲線搭配出獨特的效果。
雖然常常被人笑話,但她毫不在意,依然我行我素。
在我這里,她從原來的宋姨娘,再次變成了宋如意。
24
府里上下都清楚,侯府的宋姨娘在經商上有著非凡的手段。
我也不再以后院的規矩束縛她,不知不覺中,她頻繁往來于市集,其風頭甚至蓋過了我這個正牌的東家。
面對某些人的惡意戲謔,她總是犀利回擊:
“我可不是什么老板娘,我本身就是老板!”
在這個時代,女性鮮少在公眾場合露面。
更不用說像她這樣,帶著數十名家丁,在市場上橫行的女商人。
因此,她常常成為人們矚目的焦點,尤其是那些街頭巷尾的孩子們,總是好奇地在店鋪前張望。
宋如意也不生氣,還笑瞇瞇地分糖給他們吃:“姨娘我不光會算賬、會作詩,還會造肥皂和鞭炮呢!”
“快說,你們想不想學?”
她本是好心,想把畢生所學傳授給鄰家小女孩。
卻沒想到,那孩子擺著小手拒絕了:“我爹說,女子無才便是德。”
下一秒,宋如意的笑容消失了。
25
那日后,她便總是郁郁寡歡。
總是在背著人處自言自語:“我他喵的怎么會變成這樣?”
“老天爺讓我穿越,怎么可能是為了攻略顧淮安?”
“我怎么會在那種人身上浪費了大半輩子?”
念叨數日后,她便追著我要錢,說要送那些家境貧寒的女娃娃學手藝,還要教她們算賬、作詩,造肥皂和鞭炮。
我被她磨得沒辦法,只得將之前的利潤全數結算給她。
誰知不到半年,那錢便被她用于建造育嬰堂和女學堂,花了個精光。
府里人人都說,宋姨娘變了。
不掙錢,光貼錢。
我卻依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對我這些年的所作所為,老夫人終于看不過去了。
年底,她便找了借口,連續請了幾名方士來侯府看風水。
明里暗里說侯府里來了災星,不旺家宅,不利子嗣。
前世,她也是用這個借口把宋如意逼走,最終死在侯府之外的。
但如今,她對我的怨氣似乎更大。
里里外外,皆在埋怨我攏不住顧淮安的心,沒能給他生個一兒半女。
我可不會慣著她。
當即微微一笑:“母親,這府里三年無出的,也不止我一個,其他妾室也沒有不是嗎?”
說著,我又無奈地撇了撇嘴角。
“說不定,是世子的問題呢?”
老夫人噎住了。
26
宋如意也聽說了這件事。
不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。
有一天,她忽然主動找顧淮安說話了。
顧淮安自然是欣喜若狂——雖然那對雙生美人和宋如意是一個類型的,但再像也只是替身。
他最愛的還是宋如意這一口。
如今,她忽然對他好了起來,也允許他進房間了。
這簡直就像失而復得的白月光,他就像再次陷入熱戀的毛頭小子一樣,到處搜羅各種奇珍異寶,只為了博她一笑。
府里人都說,宋姨娘這是要爭管家權了。
畢竟,侯府終究姓顧。
只要她有了孩子,百年之后,我經營的一切不還是她的?
對此,我只是淡淡一笑。
27
無人察覺,宋如意在某個深夜無聲無息地步入了我的庭院。
夜幕沉靜,冷冽如水,月華透過稀疏的樹枝,灑落一地零碎的光影。
她就那樣靜靜地立著,與三年前一般無二,黑發披散,一手輕輕擱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,面容蒼白得幾乎透明。
“少夫人,我再次懷孕了。”
這一次,她沒有夸耀,也沒有得意的神色,這位年輕婦人平靜得如同夜深的湖面。
我對她的轉變感到不解:“是為了重新贏得顧淮安的心?”
“不是。”
她緩緩搖頭,目光堅毅:“少夫人待我情深意重。”
“這個孩子,是我為你而懷的。”
我愣在那里,一時間,竟不知該如何回應。
過了許久,我方發出一聲嘆息:「你這又是何苦呢?」
宋如意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,那笑容中卻帶著無盡的苦澀:「我知道少夫人不喜歡顧淮安,可是,要在侯府坐穩主母的位置,還是需要一個孩子的吧?」
說罷,她一字一句道:「可我和她們不一樣。」
「我和你才是一條心的。」
聞言,我沉默了。
我知道,她是對的。
在這充滿鉤心斗角的侯府里,孩子確實是我穩固地位的關鍵,但……
「這對你不公平。」
我搖搖頭:「如意,你不必如此。」
宋如意卻堅定地搖了搖頭:「倪素,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。在這侯府里,也只有你真心待我……」
「一個孩子而已,我愿意。」
此刻,她的眼神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。
我心中震顫不已。
28
實際上。
重生此世,我從未給過宋如意真心。
我一直活在過去的陰影與爭斗之中,從未真正審視過她真正的為人。
給她的那點錢,不傷筋,不動骨,也不過像是打發小貓小狗一般。
但我萬萬沒想到,有這么一天,也會有人投之以木桃,報我以瓊瑤。
此刻的我,心中感慨萬千。
稀疏的光影下,她輕輕拉著我的手,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,那里,有著我們共同期待的、新的生命。
這個孩子,會將我們的命運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。
29
顧淮安并不知道。
宋如意的低頭只是假象。
她表面上溫柔似水,與他親密無間,可每一個眼神、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偽裝。
那是一種飽含厭惡和痛苦的偽裝。
得知宋如意懷孕,顧淮安滿心歡喜地擁著她,憧憬著兩人未來的幸福生活時,她突然用力推開了他。
“顧淮安,游戲結束了。”
她的聲音,冷若冰霜。
他滿臉不可置信:“意兒,這是什么意思?”
宋如意卻輕蔑地看著他:“意思就是,你可以滾了。”
這句話仿若一記重錘,狠狠擊中了顧淮安。
一時間,他頗有些不知所措:“不是,意兒,我們昨日不還好好的么……”
她冷冷“呸”了一聲:“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!不過是利用你要個孩子罷了,你還以為我真的原諒你了?”
顧淮安急了:“意兒,我對你還不夠好嗎?”
“你睜眼看看這上京城,哪個權貴家中不是三妻四妾?”
她滿不在乎:“對啊,你不也是嗎?”
聞言,顧淮安如遭雷擊。
沒錯,他忘記了,自己早就一妻四妾,背棄了兩人那一生一世的誓言了。
宋如意卻不管他作何想,隨即戒備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:“還有,這個孩子與你無關,是我一個人的。”
“從現在起,別再靠近我了!惡心!”
30
顧淮安心如死灰,他知道自己徹底失去了宋如意,每日借酒澆愁,人也變得頹廢不堪。
而宋如意則安心養胎,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。
不知不覺,洛兒重新得寵了。
畢竟是知心姐姐,有顧淮安每日不知疲倦地傾訴憂愁,她很快就懷孕了。
雖然她還極力瞞著,但我主持侯府中饋已久,府里上上下下,早已遍布耳目。
她遲了一個半月的月信的消息,隔了半日就傳到了我這里。
顧淮安很快得知了這個喜訊,沒過幾天,便派小廝來傳話,說要提洛兒為姨娘。
可這次,一向體恤大方的我卻不肯點頭。
就這么拖拖拉拉,直到洛兒和宋如意兩人都過了三個月,坐穩了胎,我才松口,說要考量考量她的人品。
對此,老夫人和顧淮安都沒話說。
畢竟經過數年的經營,這府里里里外外,都稱頌我賢明。
我質疑洛兒,那必然是洛兒有問題,
尚須被主人好好地調教,調教。
31
侯府后院的清掃工作,向來是由洛兒一手操持。
那天,我站在長廊之下,指著地面的冰層問道:
“洛兒,這長廊上的冰,怎的又重新結上了?”
“雪都已融化,按理說不該如此。”
洛兒一怔,隨即答道:
“少夫人,我立刻派人去清理!”
沒錯,這正是宋如意每日前來請安的必經之地。
冬日里路面本就滑,加之冰層,她已許久不走這條道了,但我仍命人每日清掃。
洛兒將廊下的薄冰鏟除后,討好地對我一笑:
“少夫人,您看,已經收拾妥當了。”
我微微皺眉:
“我覺得還是有些滑。”
洛兒又笑了笑:
“奴婢覺得……并不滑呢。”
這話,正是她曾說過的話。
我點頭應道:“既然你說不滑,那每日清晨你就親自來向我請安吧。”
聽罷,洛兒的笑容瞬間凝固。
我的目光移至廊下那不顯眼的磚縫中。
那里,幾株紅花的枯莖仍在風中搖曳:“這種害人的東西,怎能在老夫人的院子里種植?”
“依我看,應當早日連根拔除才是!”
此言一出,洛兒的臉色漸漸失去了血色。
32
洛兒和宋如意不一樣,她可不是那種傻白甜。
當年,老夫人讓宋如意過游廊,她就讓游廊結上冰;老夫人讓她送滋補湯,她便在湯里撒紅花。
老夫人絕不能容忍庶長子從一個乖張的穿越女肚子里出生。
就算顧淮安日后問起,她也只說是自己這個丫鬟的疏忽。
這樣主動給主子背鍋的下人,誰不喜歡呢?
這可真是個狠角色。
難保她不會為了自己的孩子,再次對宋如意下手。
因此,我院外的那條小道,也開始日日結冰了。
洛兒也曾找顧淮安哭訴過,卻當即被他呵斥:
「少夫人怎么會針對你?」
畢竟在他看來,我這個賢惠大度的世子妃,連最任性乖張的宋如意都可以包容,更何談敦厚的洛兒呢?
后來,她也去求過老夫人。
可老夫人早已放權多年,如今還指著我幫顧淮安打點朝堂上下,又怎么會為了個丫頭得罪我?
如此日日神思不屬。
沒過多久,她便早產了。
33
洛兒失去孩子,并非因為摔倒。
而是她日復一日的恐懼,懷疑周圍所有人都要加害于她,夜夜睜眼到天亮,最終導致腹中胎兒不幸夭折。
在孩子離世的那個早晨,我帶著幾根野山參去探望她,卻見她面色蒼白,眼神空洞,縮在屋子的角落里。
“洛兒不知犯了何錯,請少夫人指教。” 她聲音顫抖。
我清楚她心中的恐懼源自何處。
她出身低微,又是家生的奴婢,不僅畏懼我,畏懼宋如意,甚至畏懼老夫人。那無邊的恐懼如同一張緊繃的網,將她緊緊束縛,直至徹底崩潰。
常言道,人無害虎心,虎有傷人意。
她以自己的猜疑之心度我,竟在恐懼中失去了孩子。
看著她空洞無神的雙眼,復雜的情緒一時涌上心頭,我不由得說了幾句心里話:“當初,你若讓宋姨娘順順利利誕下庶長子……”
“那你這個孩子,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生下來了,不是么?”
洛兒不甘地咬咬牙:“事到如今,說這些又有什么用?!”
我見話不投機,起身便走。
她卻在我身后幽幽道:“少夫人!”
“我知道您容不下我,可為什么,您卻能容下宋姨娘?她的孩子,不也是庶……”
我微妙地一笑:“誰說的,她哪有孩子?”
“那孩子,分明是我生的啊。”
“……”
我走以后,洛兒徹底瘋了。
成日里瘋瘋癲癲,咒罵老夫人過河拆橋,又罵顧淮安見異思遷,罵侯府中人皆沒有好日子過。
隔日,她便被關到了莊子里去,生死不知了。
34
歲月如梭,春去秋來。
在最為宜人的季節,宋如意順利地產下了一位千金。
妊娠期間,她鮮少公開露面,因此在外人眼中,這個女孩便被視為我的親生女兒。
對此,我并未作任何辯解。
無論是上京的賞花宴還是曲水之畔的文會,我總是帶著她們母女一同出席。
那對曾一度得寵的雙生美人風光不再后,顧淮安又納了兩名少女入門,她們都如同昔日的宋如意一般,機靈活潑。
然而,十年光景轉瞬即逝,府中卻始終只有一個孩子。
畢竟,一個無法生育的男子,更讓人感到安心。
隨著女兒逐漸長大,少女的輪廓愈發清晰,而宋如意卻反而顯得更加成熟。
她的行為舉止之中,甚至流露出一絲老嬤嬤的威嚴,不怒自威,語氣中帶著幾分局促。
只是,在侯府中她是如此,而在府外的那群小女孩面前,她卻展現出截然不同的一面。
她說辦學,并非空談。
她所建立的女子學堂,坐落在上京的一處幽靜之地,白墻灰瓦,綠樹成蔭。
學堂里,大多數是貧苦人家的女兒,但也有一些家中受寵卻不愿平凡的閨秀。
宋如意這個人雖然不算聰明,但還算誠懇。
她自己講學不行,便出去邀請一些有才華的女子來學堂講學,或是女醫傳授一些婦科的醫療知識,或是白手起家的女商人,講述自己的創業故事。
隨著時間推移,學堂的名聲越來越大,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女子前來學習。
這些講座豐富了她們的視野,也激發了她們的斗志。
宋如意日日奔赴新的戰場,卻把女兒扔給我帶。
后來,那小女娃娃漸漸長大,也會學著外人的口氣,對著我數落自己的親娘:“母親,娘親又出門撒錢去了。”
我則是繼續翻看賬本:“隨她去吧。”
“你娘高興就好。”
當然,偶爾宋如意撒錢撒得多了,我也會忍不住跟著數落她:“宋如意,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?”
“知道啊。”
她永遠理直氣壯:“我在改變這個世界。”
35
由于年輕時不幸小產,宋如意患上了體寒的頑疾。
女兒十歲那年,她更是變得不愛外出,總要等到春暖花開,才勉強同意隨我外出應酬。
這一天,我們出席國公府的宴會。
宴席尚未過半,宋如意便在我身旁沉沉睡去。
我吩咐人將她扶到廂房休息,當我走到后院時,卻見到仆人們面色慌張,步履急促。
原來,在偏僻的小院中,一位老姨娘竟在寒風中凄慘地離世。
臨終前,她口中還不斷念叨著“民主”、“平等”、“富強”、“和諧”。
就在這時,原本還在昏昏欲睡的宋如意突然清醒,她半瞇著眼睛,懷中緊抱著暖爐,正聚精會神地聽著下人們議論紛紛。
「這老姨娘啊,當初也是和我們老公爺愛得死去活來的。」
「后來年紀大了,老公爺又迷上了春華樓的清倌人。」
「這不,凍死在廂房里都沒人知道!」
聽著聽著,她也忍不住插了句話。
「不是,失寵了也不至于凍死吧?」
那下人聽了,忙道:「夫人有所不知!」
「在我們府里呀,老夫人四盆炭,世子妃兩盆炭,得寵的側室只得一盆,更何況那些不得寵的?」
「要是運氣不好,掉在哪個偏院里,病了、死了也是常有的事!」
宋如意聽了這話,便默然了。
回去的路上,她蜷縮在我身邊,頗為悵然:「我總算明白了……在這個世界里,從來都沒有雌競。」
「從來,都只有職競。」
說著,她又緊緊地抓住了我:「少夫人,還是你對我好。」
我微微一笑:“知道就好。”
她輕聲道:“其實,我還有個秘密……我來的那個世界,也沒有那么人人平等。”
“是么?”
我故意道:“其實,我也有個秘密。”
宋如意有些不滿:“什么秘密?這么多年的交情了,你也不早點告訴我?”
我悠悠道:“等我們都老了,我自然會告訴你的。”
宋如意撇了撇嘴,沒有再說什么。
36
然而,我未曾料到。
宋如意未能陪我走到最后。
多年前的那次小產嚴重損傷了她的身體,她終究沒能挺過接下來的寒冬。
那天,我送走了一群會診的醫者,獨自前往小廚房煎藥,卻見她站在月光下,長發披肩,身影憔悴,面色卻異常紅潤。
我扶她回到榻上,她卻緊緊握著我的手不放。
“是時候了……素素,你的秘密……”
面對她那興奮而泛紅的面頰,以及逐漸模糊的瞳孔,我領悟了她的意圖,于是主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。
我向她揭示:“知道這是什么嗎?”
“這是現實主義,牽起了理想主義的手。”
她聽后一愣,隨即淚流滿面:“你這個騙子,竟然騙了我一生!”
哭泣片刻,她又忽然笑出聲來:“我這一世,終究沒有白活……”
37
是的,我有一個秘密。
除了宋如意,我沒有告訴任何人。
那就是,我曾經也是穿越女。
從一個民主的現代國家,來到這個封建落后、男尊女卑的時代。
宋如意曾教我的阿拉伯數字,我也偷偷用過,卻被父親打得滿手是血。
他告訴我,女子無才便是德,若是才干勝過丈夫,定會遭到丈夫徹底的厭棄。
于是,為了活下去,我選擇了融入這個時代。
大度,不過是怯懦。
淡然,不過是逃避。
但此刻,我知道她要離開了,終于勇敢了一次。
為了宋如意,我的朋友,我的親人,我的女兒。
在這世上的另一個我。
眼前的女人呼吸漸漸凝滯,在這最后的時刻,她像個小女孩一樣,恐懼地四處張望著。
“倪素,我害怕!”
于是,我緊緊牽住她的手。
“不怕,我在。”
38
宋如意死了。
臨死前,還緊緊拉著我的手。
我靜靜地看著她,心中雖有悲傷,卻并不擔心。
因為我已經在這個世界輪回了許多次,我知道,新的輪回即將開始。
只是這一次,我不再和宋如意爭了。
只要她喜歡,我把顧淮安讓給她,把未來的侯府讓給她,把一切都讓給她。
可一睜眼,我竟回到了自己的時代。
這是一個人人平等、民主富強的時代,女人可以結婚,也可以單身,可以讀書,也可以務工,高樓大廈林立,科技飛速發展,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。
回到自己世界的某一日。
我忽然想到,或許宋如意也回來了。
她說她不是那種雌競女,倒沒有騙我。
或許有一天,我們真的會見面,那時候我要告訴她,無論這個世界如何變幻,她都不是孤單一人。
她怎樣我也不嫌棄,是戀愛腦還是什么都沒關系。
我愿意牽住她的手。
告訴她,都有我在。
永遠。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