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過年，村里老人常說家里門口看得見的這幾樣東西，準能猜出這家子是啥命、啥福。那陣子我們小孩總湊熱鬧，跟著大人串門，看院里是不是熱鬧、是不是講究，時不時就有人指著門口的石獅子、院里的照壁，低聲跟身邊人嘮一句：“你瞧，這家得福氣。”到底是啥道理？有些話說不明白，老話兒里卻有講究，比如“宅有三聲貴人出，門前三物是富人”。你聽著像順口溜，可細琢磨，里頭藏著不少過日子的門道。

說起院里的“貴人聲”，頭一個就得提耕牛。牛這種動物，咱們中國人眼里一直是個寶——哪怕是現在，鄉下人還知道敬牛神、過“祭牛節”，不是迷信，是敬畏勞作的底氣。你想，牛辛苦一輩子，不吵不鬧，耕地、拉車、攪糞，家里頭誰都離不了它。小時候我見鄰居二狗子他爹，有一頭棕毛牛，半夜牛棚里“哞”一聲，二狗子爹立馬披衣出去看，生怕自家寶貝累壞了。實際上，有牛的人家，往往也心疼牛——人疼牛，牛才肯出力，牛起勁，田才肥，莊稼長得壯，能吃飽飯。你說這樣的院子，勤快、實在，誰家能懶？有頭牛，等于進了“會吃苦”的門檻——這門檻不低，要有積蓄，還得有手藝。許多年后，我在外地見過一戶苦苦攢錢買了頭耕牛，頭一年就少挨了許多餓，女人把牛當家人，逢初一十五給牛添草，如遇牛生病，村里全讓人幫忙。牛叫聲，其實是富足的底子，是子孫后代的定力。

再說燕子。春天來了，燕子歸家，誰家院里有燕子打窩，八成會被左鄰右舍羨慕一陣。不是燕子值錢，而是這小東西“懂人性”，愛挑和氣院子住。曾有一次，我在一戶姓周的人家做客，院子里十只八只燕子上躥下跳，一家四代同堂，日日有說有笑。老人說，前些年小孫子調皮，鬧得雞飛狗跳，燕子都不肯靠邊。那年起家里和順了，燕子陸續搬回來。你想，燕子筑巢要求啥？一是太吵不行，二是心眼壞了也不行。它們泛著烏黑的羽毛，小腦袋轉來轉去，真是在意這院子的“氣場”。很多農村姑娘都喜歡燕子，說它是吉兆。燕子的叫聲，除了熱鬧之外，還有點讓人覺得院子里透著一股“親情”的溫度。要說家和萬事興，燕子是這一句話最生動的注腳——燕子在，說明這家人守規矩，心性溫和，孩子們出門也有底氣。

三聲里的最后一樣，是讀書聲。這點在過去的中國，比啥都珍貴。你辦學堂也好，小孩子在院子里背書都行，有聲音就不悶。村里從前有一位“秀才”，家里窮，連紙都用得小心翼翼，每天小院里朗讀《三字經》、《論語》，鄰居小孩都跟著他學。后來這秀才去考秀才，雖只中舉一次，但孩子們也都有出息。讀書改變命運的例子太多了。有些院落里，老人天天督促晚輩讀書，下雨天也不耽誤。那種念念有詞的聲音，是一家的希望，是父母熬夜點燈的辛勞，也是小孩咬牙堅持的韌性。有的人家住在泥墻屋里，風吹雨漏，但只要能聽見讀書聲，鄰居都說，遲早能出個人才。不得不說，這聲讀書，是家門和屋脊里最頑固的一束光。

說到院子外頭的“富人三物”，你瞅瞅，頭件就是照墻。南北方說法不一，有叫影壁，有說照壁。有一年跟朋友逛山西大院，照墻高高矗在門口，雕刻著龍鳳呈祥，一下子鎮住人。那些照墻，不只是防風的，也是身份牌。你進得去這些院子，無一不是財力、勢力兼備的人家。石頭照墻得用好料，雕工復雜，家里還得雇人刷洗、維護。有的人家上頭還刻著家訓或福字，在風里雨里都不掉色。照墻同時擋視線，門口再開著，外人看不見院中，主人家有了安全感，也保下了家底。這種講究不是窮人能學的，也不是趕時髦，是要傳家、要體面，家族興盛的標配。一個講究生活的小細節，就能看出一家人的智慧和骨氣。

第二樣是拴馬樁。現代人可能覺得像個擺設，過去卻是出行必需。用灰青石或黑石雕刻，表面有蓮花、鹿、或馬頭，雕得越精細，家里出門的馬就越多。每每見到一根拴馬樁，我就想起小時候看老人家牽馬回來，到門前先系好，再進屋喝口茶。馬是大東西，能養有馬的，非富即貴——有本事才出門，能跑得遠的人家。有的人一輩子沒見過自己家的馬樁，外頭來的官人或生意人門口總有兩三根。不止是交通工具，也代表著自由——家里只要有馬，親戚來往都方便。拴馬樁雖不起眼，但它扎在地里，便顯出主人家的地位，誰也不敢隨便丟下。

說到石獅子，院門口一對，左邊蹲個雄的，右邊臥個雌的，講究點的身下還刻著小獅子，有的人家還讓石匠加上幾串銅錢，沾點招財的彩頭。老輩人說石獅子能辟邪，鎮住不好的東西。當然，這獅子還真不是人人能抱回家的。石匠手藝高超，獅子做得威嚴又生動，門口站著，遠遠看一眼就讓人肅然起敬。上等石料、復雜雕工、銅錢點綴，都是主人家臉面。小時候有朋友家新置石獅，村里人都來沾喜氣，大人小孩人人拍一張照，仿佛沾了些好運氣。石獅子給人家的，不只是吉祥，還有一份傳承和底氣。

這些俗語其實不是隨口一說，是老祖宗看了千百戶人家，總結出來的門道。屋里能出貴人，門前能見富物，是一家人的心氣，也是社會對家的期許。有時候想想，院子未必大，門前也許就一塊石頭、一面照墻、一聲燕語，卻能讓人覺得這家子有份“不散的福氣”。如今時代變了，大多數人早已不在意院里的耕牛、燕子窩、石頭樁，但那份自家門前講究、心里裝著的希望，依舊是一代代流傳下來的。

細數這些東西，或許家家戶戶不一樣，但人的心情卻差不多——誰不盼著孩子念書有出息，院里和和美美，門前有幾樣能彰顯家底的好物？人間煙火氣里，這些老話總是不散。又是一年，聽見牛叫、燕聲、朗讀，看看門前照墻、石獅子、拴馬樁，誰知道下一個好運，會不會就在這一聲一物之間落下？

有時候夜里想，自古風水輪流轉，可惜門道和福氣，還是得靠自己守心、勤快操家。你說，是不是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