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家二十八宿之東方七宿論——房宿秘探
102 2025-09-19
長江之壯
——長江云陽段記略
文/冉前鋒
一
1975年臘月一個細雨霏霏的凌晨,正在被窩里酣睡的我被父親叫起床,簡單吃了早飯后,我們父子共舉著一把油紙傘,打著一把手電筒,去磐石下碼頭乘坐“云航418號”機動船去萬縣市(今重慶市萬州區(qū),下同)。那時父親是供銷社的采購員,我是小學生,父親去萬縣市為單位進貨,我的身高還不用買船票,所以父親就帶上了我。
我們來到下碼頭的時候,小雨停息,天色微明,河灣上船桅林立,尖尖的桅桿刺向灰色的天際,一條河流從天邊的一里峽傾瀉而下,來到這崗嶺四合、水平如鏡的回水沱暫坐,然后夾著一河浩蕩,向下游的興隆灘揚長而去。三三兩兩的乘船人背著背篼,扛著編織袋,牽著小孩,挑著扁擔,從四面八方來到碼頭邊。我們一行人走下高高的下碼頭,朝著機動船停靠的沙壩走去。那時是枯水月份,必須走一段路,要是夏天漲水,船就可以直接??吭谙麓a頭。
船行上水,開始是劈波斬浪,突突向前,在平靜的江面犁出一道深深的水溝,慢慢地化著排浪散開,從大到小,浪頭化著漣漪,最后消失在遙遠的江岸。我把手伸出船舷,在身后太陽的照射下,在水面上綻出五指印江的模樣,我第一次看見我印在江面上的小手竟然如此龐大,像五座山峰在江面上飛奔。正當我遐想的時候,父親將我的手拉了回來,對我說:“莫亂跑,巴陽峽到了?!?/p>
只聽得船上的機器明顯加大了油門,發(fā)出巨大的轟鳴聲,太陽光一下不見了蹤影,船恍惚進入了一個悠長的水上隧洞,一下子天光暗了下來。兩邊巨石壁立,巉巖突兀,臨江的石壁如石筍般倒插入水,又如修建在水里的城墻,高大整齊,連綿不絕,驚濤拍岸,潮打堅城,蕩蕩來回。偶有瀑布從高高的岸墻上傾瀉而下,一條條白練懸空跌落,吼聲震天,峽風勁吹,瀑布化著水輪風旋轉(zhuǎn),天女散花般灑落千萬細小的玉珠,豁然撲向船上的乘客,我的面目瞬間有了戰(zhàn)栗的清涼。那些巉巖千姿百態(tài),在我們的船面前如電影畫卷般徐徐展開,峽窄浪急,噴薄咆哮,渦漩橫流,猛浪若奔。一個伸入江中的細石梁上,站著一個頭戴斗笠的舀魚人,他雙手擎起一個竹竿,竹竿頂端扎成Y形,Y口上綁著一個三角形的漁袋,順著江流呈順時針方向舀魚,這就是我們熟悉的“手舀斗灘魚”。船經(jīng)過那個舀魚人,我看見他身披蓑衣手持舀網(wǎng),一舀一舀循環(huán)往復,舀網(wǎng)桿上下翻飛,水珠漣漣。舀魚人在漫天波濤中獨立灘頭、心無旁騖舀魚的樣子,就想起磐石打魚人的諺語:“秋水漲,不下河;春水漲,不上坡。”“立灘頭,下漕口;找魚窩,舀快水;舀條肥頭魚把年過。”
“云航418”盡管開足馬力,仍開不快,發(fā)出老人咳嗽般的干吼。我左顧右盼,前瞻后仰,長長的江水如羊腸般細窄,江水迅猛,兩岸狹窄,整個船開始搖晃,在船頭卷起幾米高的浪頭,不時因為船的顛簸起伏不定,偶爾有江水卷入船艙,打濕衣服行李,澆透蔬菜,淋透雞籠鴨棚。于是,人們的叫罵聲,拖動雞籠鴨棚的聲音,躲開浪頭的奔跑聲,船員拖動纜索的聲音交雜在一起,抖出去的浪頭撞擊著兩岸的石墻,又被石墻擋了回來,使得我們心目中龐然大物的機動船如汪洋中的一葉扁舟。整個狹長昏暗的江面浪頭起伏,旋渦、鼓泡、回水、瀑布、飛流在此聚集,江水與亂石壁立的峽谷形成角斗場,吶喊聲、廝殺聲、搏擊聲、刀劍聲、落馬聲、鯨吞聲,真有“操吳戈兮被犀甲,車錯轂兮短兵接,旌蔽日兮敵若云,天交墜兮士爭先”的澎湃激情。
在我們船的左前方,有一艘滿載木柴的貨船一動不動地豎直停在江中,船頭向下,船尾向著萬縣的方向,顯然是走下水的時候擱淺的,船上人影綽綽,還點著燈光,給這昏暗的峽谷開啟了難得的光亮。我們的船明顯降低了航速,兩船交會的時候,船速明顯降低,左邊是擱淺的貨船,右邊是陡立的石墻,兩邊的距離明顯接近,我們的船蝸牛爬行一樣緩緩通過。擱淺的貨船上有一個小孩,和我年齡差不多,他抱著一個碩大的白瓷碗,津津有味地吃著熱氣騰騰的面條,臉上細細的汗珠清晰可見。父親告訴我,這個就是“船上坡”。出巴陽峽后,風平浪靜,江天遼闊,太陽重新照射過來,萬道金光閃爍江面,像滿河的星星。
二
云萬交界的巴陽峽,橫亙于我縣西部,是著名的長江天塹,也是云萬的分界線,峽長10公里,最險處調(diào)羹石至老鷹巖約8公里,最窄處僅僅80米,深度可達44米,形成了萬壑奔流,千水一線的壯麗景觀,巴陽峽又被稱為“長江咽喉,航道瓶頸”舟人曰:“長江之水深不過巴陽峽,淺不過洛磧”。峽中有保存完好的“水府三官”石刻,以天、地、水三官保佑行船安全,岸上還建有三官廟和巴陽驛站。巴陽峽石刻覆蓋了各個時期從遠古的巖畫、圖語、符號、魚化石到近代的捐款修廟題記,捐款碑文,峽中題刻,水文記錄,應(yīng)有盡有。其中,以“善溢巴陽”“佑眖靈長”題刻最為有名,為清代文人所題,遒勁有力的蘇體字鐫刻在峽中的長梁石上,為巴陽峽一景。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、陸游、范成大、岑參等著名詩人都曾經(jīng)經(jīng)過巴陽峽,留下了膾炙人口的詩作。李白的“白鷺拳一足,明月秋水寒。人驚遠飛去,直向使君灘”中的使君灘,就是益州牧楊亮在巴陽峽龍門灘覆舟后龍門灘的別名。杜甫在《聞官軍收河南和河北》中的“直從巴峽穿巫峽,便下襄陽向洛陽”中的“巴峽”,就是巴陽峽。
從此下游十公里,北納入竹溪水,竹溪水流經(jīng)千峰、加強、中強、中興、一直到竹溪場鎮(zhèn)匯入長江,交匯地曰獅子口,這里盛產(chǎn)長江水米子、肥頭、江團等名貴魚種,水米子又叫“出水爛”,頭尾尖挑,肉質(zhì)細膩鮮嫩,是本地名肴。
太公沱位于竹溪場鎮(zhèn)下行一里許,鐵嶺山置立江中,連綿數(shù)里,為巴陽峽尾翼,為太公沱西阻,北有巴陽峽,東臨竹溪,南有“六缸石”,三面臨水,一面接陸,隔阻大江,夏沒冬出,像一條巨大的潛水艇。六缸石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,占據(jù)六缸石,可西控長江,北鎖巴陽峽,南鑰彭溪口,東困磨盤寨。此地有六缸石石刻、桔園炮臺遺址、坐臀石、“得勝臺”又稱“六缸石題刻”,為明代夔州右路協(xié)守、慕義侯譚誼所刻軍功碑,記錄了他降清后圍剿李自成、張獻忠余部的功績,現(xiàn)存于“云陽三峽文物園”。六缸石東側(cè)一長條石上,留有兩個臀形石窩,傳說清軍驍將鮑超率兵攻打磨盤寨,在六缸石上架起火炮轟擊,因為后坐力使鮑操坐地,留下了臀部印記。桔園炮臺建在六缸石右岸的江邊崖洞處,位于人和鎮(zhèn)桔園村,為抗戰(zhàn)期間江防炮臺,配備兩口大口徑火炮,用于轟擊可能溯江而上的日軍艦船。
從竹溪下行十五里,北納彭溪河,南納洪河溪,進入彭溪出口,酈道元稱之為“彭溪口”,是原雙江鎮(zhèn)所在地,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有“小香港”之稱。兩江交匯,一線蜿蜒,涇渭分明,江溪有別,每當春夏之際,隔河遠眺,街外濁浪滔滔,行船飛逝,穿云駕霧而來,街瞿若在水中。石板街巷,廟宇白墻,青磚黛瓦,幻似海市蜃樓。秋冬時節(jié),一輪紅日噴薄而出,漫江碧霧被緩緩染紅,點點星帆,如行天河,而或長煙一空,天寬水闊,水鳥貼江遠逝,大雁聲聲去寒,煙波浩渺處,灘頭濁浪急。夜晚則有明月高懸,靜水深流,漁火江楓,相對入眠。人頭山形似人頭,圓頭寬肩,獨坐江中,宛如黑臉將軍,睥睨著黃葛森森的雙江老街,,默默守護兩江。草帽石形似草帽,如一個巨大的石蘑菇立于雙江碼頭,為南來北往的旅客遮風擋雨,如今人頭山水漲成島,如白玉盤中一海螺。
三
下游十里南岸有洪河溪和長磧溝,洪河溪源出九龍后山,山上有九個山梁,形似巨龍,白云半山,從山上飛馳而下,直下江滸,故名九龍,又稱九堆。山上有龍井水,山泉出水,汨汨不絕,在交匯處的高臺上,有晚清重臣程德全的故居及其祠堂。在洪河溪邊“六根黃葛樹”的巖壁上,刻有“濃蔭遠映”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,相傳為1908年程德全回鄉(xiāng)所題。1888年28歲的鄉(xiāng)村私塾教師程德全背起行囊,告別故土,沿著青石梯道下至洪河溪碼頭,買舟東下,開始了他九死一生、顛沛流離的官宦生涯。1908年,已經(jīng)是奉天巡撫的程德全回到故鄉(xiāng),將慈禧太后獎給他的“廉銀”一萬兩分給鄉(xiāng)親父老。他的義行善舉,震爆一時,后來程德全官至江蘇巡撫、江蘇都督,還被任命為中華民國第一任內(nèi)務(wù)總長。
長磧溝自龍潛觀南流注之,會卷洞橋南下小盤石,流入長江。小盤石江灘開闊,沙灘廣袤,是江南重要碼頭,亦是南邊鹽大路的起點。江邊有一圓形如雞蛋直立的巨石,人稱“彈子石”,相傳為魯班修建下巖寺,趙巧修建上巖寺,約定雞叫時完工,趙巧為擾亂魯班修建下巖寺,在上巖寺對面的小盤石扮雞叫被魯班識破,魯班撿起一塊石頭投向趙巧,落在小盤石的江邊,就成了彈子石。彈子石后來屹立江邊,人們用繩子從彈子石底部可以輕松拉過,但肉眼看完全是貼在石板壁上,況且十幾噸的圓石怎么會輕易從底部穿過,至今仍然是個謎。
小盤石下長磧溝五里,有一座氣勢恢宏的盔頂重檐似古建筑群,高樓深曠,造型雄奇,廊接殿通,庭院深深,既有軒敞高朗的殿宇,又有幽靜雅致的庭院,白墻碧瓦,灼照江心。這就是始建于蜀漢時期,至今1700年歷史的張飛廟。張飛廟里有紀念杜甫蟄居云陽的杜鵑亭。以晚清名士彭聚星收集藏于張飛廟的岳飛書法、諸葛亮出師兩表,何今雨的篆刻、以及彭聚星“江上風清”為代表的書法等一批文藏精品,受到海內(nèi)外的青睞。還有朱元璋、米芾、蘇軾、王陽明、鄭板橋、朱元標,劉貞安、彭聚星、張鵬翮等歷史名人和書法大家的手跡木刻石刻。華章璀璨,詩文爭輝,書法篆刻,孤本真跡,熠熠生輝,張飛廟就此以“巴蜀勝境、文藻圣地”享譽海內(nèi)外。
如今,在張飛廟南側(cè),一座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群“三國印巷”連綿江邊,全長900多米,總建筑面積約34000平米。城墻高俊,翹角飛檐,既傳承三國歷史文化,又延續(xù)古老云陽記憶。每當夜幕降臨,華燈初上,游人如織,三國印巷燈光璀璨,五光十色,流光溢彩,精彩紛呈,成為又一個網(wǎng)紅旅游打卡地。
張飛廟對岸的新縣城,是“云陽鎮(zhèn)、云安鎮(zhèn)、雙江鎮(zhèn)”三鎮(zhèn)合一的移民新城,以“磐石城”為中心,坐落在彭溪和長江交匯的半島上。磐石城又稱磨盤寨,是建于南宋的抗元軍寨。寨上隆冬不寒,盛夏不暑,俯瞰兩江,可手引江中檣帆。“登云梯”瀕江直上,有1388級臺階,相對落差達200米,縱貫縣城中央,直達磐石城下,為世界最長“人”字梯,有如南宋將士倚磨盤之高,射萬步長梯入江。整個縣城三環(huán)縈繞,兩江環(huán)伺,高鐵高速兩箭齊射,直達西蜀楚天,江上兩橋飛架,勢若長虹臥波。城中萬家燈火,燦若星辰。環(huán)湖綠道依水繞城,人走道上,船比人高,稱三峽彩虹道。龍脊嶺公園形如龍蟠,將縣城一分為二,嶺上繁花碧樹,嶺下車水馬龍,推窗見水,出門見山,漫步即園,一處一景。
濱江的上、下巖寺,始建于唐代,民間傳說為魯班和其徒弟趙巧所建,正史上為唐代高僧劉道所修,劉道亦被后世尊為下巖寺開山鼻祖。上下巖寺相距十里,上巖粗辟,佛像不振,似乎為敷衍之作。下巖寺又名古書巖,也叫燕子龕,則高寒深曠,修竹成蔭,洞口懸瀑如簾,里面佛像莊嚴,洞壁上開鑿有大小不一的上千尊佛像,朱砂綠料,點綴其間,正殿有彌勒、燃燈、如來,玄天諸佛,儒釋道交相,輝映今古,為峽江名勝。唐開元末年(公元741年)唐代著名詩人王維云游至此,寫下《贈燕子龕禪師》一詩。北宋年熙寧元年間(公元1067年)元月,蘇軾、蘇轍游下巖,偶遇黃庭堅,三人相游,留下千古佳話,后人建三賢寺紀念。唐代的范成大、郭印、楊邁,宋代的黃庭堅蘇軾、陸游及至明清時代的多位文人騷客,都在此留下了壯美的詩篇及題刻。現(xiàn)在,隨著三峽水庫蓄水,下巖寺已遷至龍脊嶺公園,俊宇巍巍,斗拱飛檐,依山曲構(gòu),道佛瞻仰,燕坐江滸,又一座化外華堂。
百多年前道光年間,云安學子魏瀚出湯溪,從老縣城上船去成都錦江書院讀書,在逆流而上經(jīng)過這一段江面時,他看見了磐石城(石邊城)、九堆(九龍),聽見了沙門寺(小磐石)的鐘聲,寫下了《正月十九宿九堆不寐》:
已算郵簽第二程,水云近隔石邊城。
九堆山影窺船入,一夜春愁逐浪生。
遠寺疏鐘隨燕響,孤蓬殘月促雞聲。
不知三老緣何事,夢語噥噥到五更。
三
江水南岸有盤石古鎮(zhèn),又名盤沱,四水溪從左岸匯入,在泗水溪匯入長江處,數(shù)山高聳,白云斷其腰,隱顯如獅頭海鱉,此大梁山、馬嶺、楊家山,中夾一地如盆,此為江南重鎮(zhèn)盤石。盤石居大梁山山麓,頭枕江滸,身傍泗水溪,與長江呈直角,江上遠眺,,江岸山麓曲敞,潴水橫流,上迄一里峽,下阻興隆灘,形成了長江上游最大的回水沱,古稱盤沱。盤沱歷史悠久,明代以前就已成市,晚清時期就有英美軍艦??浚劭诜笔?、商業(yè)發(fā)達,全面抗戰(zhàn)時期,中國政府在此設(shè)立陸軍后方第二醫(yī)院和第六戰(zhàn)區(qū)兵站總監(jiān)部第四后方醫(yī)院,用于接納治療抗戰(zhàn)時期對日作戰(zhàn)的傷兵。日寇飛機對盤石進行了多次轟炸,但是此地三面臨山,一面臨水,古鎮(zhèn)坐落在山麓河谷,飛機無法俯沖投彈,竟然在戰(zhàn)火硝煙中安然無恙,成為一方傳奇。
盤沱右邊的石板林里有“鹽罐石”,縣志上稱為“日月石”,亦為川江一大勝景,《寰宇記》載:“夔州東北鄉(xiāng)懸二石,左類月,又類日,并稱日月”。大江蓄水前,在此段的牛尾石發(fā)現(xiàn)了著名的“牛尾石巖畫”,并將其切割保存于云陽三峽文物園,成為人們對歷史的重要考證。牛尾石巖畫把盤石的文明史,提前到了三千年前的鹽水女神部落時期。
從盤石石板林下游十里,對岸有巨石臨江突兀,高達數(shù)丈,參差崔嵬,長約五里,中有二石梁,橫介江心,枯水石出,砥柱中流,形如犀牛望月。灘前江流激烈,漩渦密布,最窄處僅200米,灘左岸曰黃官槽,下水灣有大蕩子,對面有譚家浩,江水緊束,南北對沖,化為巨險,這就是川江上有名的興隆灘,其危險程度僅次于三峽中的崆嶺灘。光緒22年(1896年)9月,連日大暴雨引起北岸黃官槽山體崩裂,土石推移,廣袤數(shù)百丈,直移入江,滑坡體達五萬立方,江面由原寬365米變窄為90米,阻塞了川江航道,整個川江航運驟然停擺。“奇災(zāi)巨變,記載所希聞矣!轉(zhuǎn)移之役,近縣為空。”云陽知縣汪賁之組織民工,采取了“積薪燒石”的方法疏浚險灘,1949年后,通過水下爆破作業(yè),興隆灘的治理才徹底解決。
從新縣城水域下游十里,長江在北岸納入潘家溝、三壩溪、南岸納入大池溝、龍王溪,來到朐忍古城。
“朐忍”為原云陽縣名,因“其地下濕,多朐忍蟲(蚯蚓),至不容足”而聞名。舊縣坪故城那時候叫“萬戶驛”,位于今天的三壩建明村,有三壩溪從北岸匯入。三壩溪由天生橋、魚泉壩、茍家山水匯入,流經(jīng)水口、棲霞、紅匽、三壩等地,土地肥美,阡陌縱橫,稻麥飄香,土地平曠,是川江邊的魚米之鄉(xiāng)。《水經(jīng)注》載:“縣治故城,跨其山阪,南臨大江。山形方峭,枕側(cè)江潢?!惫?16年,司馬錯伐蜀,五丁開道,石牛糞金,虎狼之師很快席卷巴蜀。蜀國滅亡,巴人遠遁。秦惠王在此地設(shè)縣治,設(shè)官理民,扶助農(nóng)桑。上歸巴郡(重慶)管轄,號“朐忍”。管理現(xiàn)在的云陽縣及萬州、開縣、梁平、恩施一部分。從秦惠王開始到北周天和三年(公元568年),云陽在此立縣治八百年之久。2004年,吉林大學考古隊在故城遺址發(fā)掘出了東漢“漢巴郡朐忍令景云碑”,該碑隸體書寫,書法精妙,文采斐然,保存完整,是迄今為止在西南地區(qū)發(fā)現(xiàn)最早的碑刻,為國家一級文物。
公元230年(曹魏明帝太和四年),曾魏大司馬司馬懿與大將軍曹真率領(lǐng)二十萬大軍,過荔枝道,渡任河,到漢江,翻大巴山,順開江而下澎溪河,水路并進,目標直指朐忍。彼時,諸葛亮積勞成疾、麾下的蜀漢大軍遠在漢中,形勢危如累卵。司馬懿攻下新豐縣(開縣)后,天降大雨,尋月不停,澎溪河水位暴漲,司馬懿進軍朐?受阻,加上諸葛亮調(diào)集李嚴的蜀軍已經(jīng)回援朐忍,魏明帝只好下昭曹魏軍班師回朝,這就是《晉書》上記載的“溯沔伐朐忍”的故事,三國后期最后的牛人司馬懿精心策劃的偷襲蜀國朐忍的戰(zhàn)役因澎溪河漲水宣告失敗。
二郎灘亦為老縣城江邊一巨灘,北納源于五峰山的三壩溪右水、玉沱溝,南納飛鳳山的玉液池。前出大江,橫亙江潴,巨石崔嵬,連綿數(shù)里,與北岸先農(nóng)壇相接。先農(nóng)壇位于五峰山麓,原為祭祀神農(nóng)、祈求風調(diào)雨順的祭壇古廟。光緒28年(1902年),知縣劉孝祚倡建西學,由飽學之士甘作儀監(jiān)修,在此建立縣高等小學,這就是云陽中學前身。百年云中,五峰俊秀,綠樹成蔭,依山傍水,草木蔥蘢。校園如同書院,是莘莘學子理想的求學之地,百余年來培養(yǎng)了數(shù)以萬計的各類優(yōu)秀人才,譚左銘、彭詠梧、鄔宗岳、譚元富、劉朝明、劉淑芳、王克芬、郭嗣汾、葉宗海、戴澤、何世珍、魏輔文等就是杰出代表。現(xiàn)在云中已全遷至新縣城,續(xù)寫歷史的輝煌。
從三壩溪下行三十里,就是老縣城云陽鎮(zhèn)所在地湯口,湯口位于長江和湯溪交匯處,從北周武帝天和三年(公元568年)年從三壩溪萬戶驛遷城到此,到1999年搬遷到雙江鎮(zhèn)新縣城,老縣城存續(xù)了1400多年。明代開始建設(shè)城墻,成為全縣政治、經(jīng)濟中心,到1992年,幅員面積2.57平方公里,人口3.4萬。云陽鎮(zhèn)東控荊楚,西接渝、萬,飛鳳峙其南,五峰聳其北,長江城下經(jīng)過,縣城形如半月,自古為進退有據(jù)、攻守兩便之地。明末崇禎年間是欽差大臣、內(nèi)閣首輔楊嗣昌鎮(zhèn)壓李自成、張獻忠的前線行營,又為清末川漢鐵路的中線一期工程的終點,還曾經(jīng)抗戰(zhàn)出川將士的中轉(zhuǎn)站,亦是云安鹽業(yè)外運出口。從東到西分布著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碼頭,城市枕山面江,拔節(jié)升高,連綿五公里。吊腳木樓、祠堂大院、民居街巷,錯落有致,幾十條青石板老街穿梭其間,泛著歲月的光影。幾百年的黃葛樹遍布全鎮(zhèn),綠樹掩映中,千年古鎮(zhèn)在晨昏江霧煙靄中忽隱忽現(xiàn)。
古往今來,一批引以為傲的人物,如唐代著名詩人、進士李遠,清末民初著名書法家彭聚星,登山英雄鄔宗岳等,都是老縣城走出去的優(yōu)秀兒女。
四
龍脊石位于老縣城湯口外面的長江三旋沱上游的大江中,似一條巨龍潛伏江中,北接小河口,南頻張飛廟,長200米,寬10米。冬季枯水月份才露出水面,形成東、西兩島。水位低下時才連為一體,龍脊顯露,砥柱中流,旋浪劈波,咆哮如雷,龍尾向東延伸,似乎從下游游弋至此,月色皎潔之夜,江波翻騰閃爍,江濤呼嘯長吟,聲色并佳,古人稱為“龍脊夜?jié)?,為云陽八景之一?!妒裰忻麆儆洝份d:“歲人日,邑人游于上,以雞子仆歲兇吉。”正月初七在上面搭臺唱戲,設(shè)座說書,作“雞卜”游戲,文人雅士把酒臨風,揮毫潑墨,刻詩于石。石刻題刻宋代延續(xù)到晚清民國,大字如床,小字如粟,篆隸楷草,“但見五彩文煥發(fā),盡是前賢醉呀墨”。據(jù)統(tǒng)計,龍脊石石刻170余幅,有三十余處水文記錄,被譽為“水下碑林”。
雞筏子灘位于老縣城下游一公里的北岸石板溝,亦是川江一大險灘。1982年7月16日至30日,云陽出現(xiàn)歷史上少有的特大暴雨。7月18日晚8時許,天空中驟然雷電交加,石板溝后山一巨大的滑坡體似千軍萬馬,夾雜著泥石、黃沙、樹木、房屋以排山倒海之勢直抵三旋沱,巨大的滑坡體橫跨江心,掀起數(shù)丈高的排浪,隱隱暮靄中,濃煙滾滾,遮蔽天幕,當時位于半山腰的縣食品公司的香腸加工廠和大型冷庫,整體滑至江邊,而且轉(zhuǎn)了一個方向。此時大地微微顫抖,全城百姓蜂擁而出,民稱“走蛟龍”,這就是有名的“雞筏子滑坡”。整個滑坡體寬300至850米,垂直方向1200米,厚12-40米,滑距100-200米,總體積達1300萬立方米,前沿180萬立方米滑入長江直達江心,造成江心堆積厚32-35米,組成一條“水下大壩”,長江即將被阻斷。當時,交通部在云陽設(shè)立雞筏子滑坡整治現(xiàn)場指揮部,采用陸上、水下綜合治理,加固滑體、炸毀礁石、疏浚河道,耗資5811.8萬元,至1985年,終于將險灘疏浚,緩解灘勢,便利了航行。
從云陽鎮(zhèn)下行十五里,長江納入新軍水,新軍河與長江交匯處名新津口。新津口后山譚家山頂有文峰塔,文峰塔為縣內(nèi)最高最大之風水塔,位于新津村譚家山山頂,清道光十七年(1837年),由知縣恒裕倡建,以征文風昌盛而得名。塔坐東南向西北,磚石結(jié)構(gòu),七級樓閣式,六角攢頭頂,頂尖鐵鑄。塔占地403平方米,塔六邊體逐層上收,除底樓,以上各層均開窗,通高41.5米,素面臺基呈圓形,直徑22.8米,高2米,底層每面闊4.77米,高6.2米;石墻高1.2米,原1.88米,塔門石制拱頂形,寬1.25米,高3.02米,素有“寶塔舟側(cè)”之美譽,為云陽八景之一。寶塔除風水文風之類,還保佑行船,鎮(zhèn)伏蛟龍水患,民間有諺:“新津口的寶塔,鎮(zhèn)南鎮(zhèn)北!”
大江又東過石灰沱,南受畫眉溪水,過東洋灘(又名破石灘)、尖峰寺、訾坪,千秋磅諸水,從北注之,江心巨石突兀,長約數(shù)丈,寬丈余,石上處處華萼隱起,狀如牡丹,栩栩如畫,是江水風浪和日月星辰的共同杰作,純屬大自然的造化。這,就是有名的東洋子灘。兩側(cè)急流澎湃,灘頭萬水奔流,漩渦密布,濁流回旋,船行至此,無不膽顫心驚,船工有諺:“東洋廟磯,嘿得尿噓!”古往今來,船毀人亡,觸礁沉沒之事不勝枚舉,《水經(jīng)注》載:“江上有破石,故亦謂破石灘,茍延光沒處也?!庇謻|過廟磯灘、楠木坪至故陵沱。廟磯灘又名落牛灘,灘之南岸,石磯橫出,形似雞翅,整翅欲飛,磯下水灣石壁,有雷羊像,灘邊石上,刻有雞形,紅色雞冠,經(jīng)歷歲月洗禮,仍然赤紅如新,若長夏集雨。則崖灣山漲,斗泄入江,灘左右兩側(cè),如湯鼎沸,旋流浩蕩,其勢益險,清人郭尚先在《廟磯子》一詩中寫道:
未至灘三里已聞灘怒號,
山如奇鬼翰石與亂石鏖。
氣數(shù)懸雙纜飛騰赴一篙,
卻看垂釣者似不識塵勞。
川江進入故陵沱,南納入長灘河。長灘河又稱永谷水,150里的水路一路穿山越峽,一路跌宕起伏,流經(jīng)江南的廣袤土地,高山峽谷,在故陵水壤口一頭扎入長江。故陵古稱古林、古陵。公元前641年,楚國滅巴國,在此設(shè)立固陵郡,楚公子丹陽巡視巴地,駐蹕故陵而亡,楚國在此修建了高規(guī)格的陵墓群,號稱“六大墳”。晉人庾仲雍在《江記》中記載:“楚郡丹陽所葬,亦尤枳之巴陵矣!故以故陵為名矣?!惫柿瓿沟陌l(fā)掘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直到三峽庫區(qū)蓄水前,在其帽盒山出土了鼎、敦、壺等銅器,戈、矛、劍等兵器和一百多套玉器 ,有力地佐證了史書記載。
江水又南經(jīng)義犬村,東過高梔子灘,過慈莊溝,北納龍洞溪水。龍洞溪源于董家壩石板溝,東過二道溪場,至巴陽溪,出拖板進入奉節(jié)西界,流入奉節(jié)境內(nèi)。龍洞溪出產(chǎn)的“巴鄉(xiāng)清”,東漢時期名酒。龍洞溪邊的董家壩,是重要的水驛站,奉節(jié)公平、后壩的高山大米通過董家壩源源不斷運達龍洞碼頭,運往兩湖和川西。上個世紀三十年代,為川東游擊縱隊主要根據(jù)地,彭詠梧、江竹筠、趙唯等一大批革命者在此戰(zhàn)斗生活。1949年12月,川東游擊縱隊司令員趙唯帶領(lǐng)游擊隊從董家壩出發(fā),經(jīng)過東洋子,檬子樹梁,過烏羊溪,到達老縣城,正式接管云陽縣政權(quán)。
從巴陽峽入境,到拖板出境,長江猶如一把利劍,劈開茫茫群山,在山重水復、群山巨嶺間殺開一條血路,自西向東奔騰而來,呼嘯而去,水流湍急,自古有“峽江”之稱。南北兩岸四大支流的加盟,形成了一江四河,表里山河的雄奇畫卷,灘多峽長,壁立千軔,白云半山,江流一線,使得地處西南蠻夷之地的云陽有了走出去和請進來的宏闊遠大。從參加牧野之戰(zhàn)的板楯蠻,到出川抗戰(zhàn)的川軍;從云安鹽“川鹽濟楚”到接納下江難民的“在遠不遺”;從“人在船頭爭生死,船在灘頭覓出路”到川江“橈胡子”,到“峽中丈夫輕絕死,少在公門多在水”的峽江少年,李遠、辛寅遜、王彥奇、程德全、譚佑銘、劉淑芳等,一代代云陽兒女,乘船去遠方,健步走天涯,兩岸猿聲啼不住,輕舟已過萬重山,前赴后繼,賡續(xù)生命的傳奇。
天地為逆旅,百代皆過客!如今三峽蓄水,頓失滔滔,長江天塹,舊貌新顏。曾經(jīng)的萬卷史書,千秋功業(yè),百代風流,四方名士,俱在滾滾長江東逝水中浪花淘盡,又在一碧萬頃的庫區(qū)成昨日黃花。兩岸青山倒影在寬闊湖面上,形成一幅碧水藍天的水墨畫卷。山為脊梁,水為方向,山因水而秀,水因山而長。萬噸巨輪穿梭江面,黃金水道晝夜通航,一座座移民新城枕水而居,兩岸青山點綴著山水田園。山水襟抱,詩畫田園,天地情懷,水木云陽。
作者簡介:冉前鋒,爆破工程師,重慶市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。作品散見于《延河》《野草》《延安文學》《遼河》《歲月》《三角洲》《今古傳奇》《紅巖春秋》等雜志。出版散文集《俯仰歧陽關(guān)》。
(編者注:本文所涉地方史志觀點僅代表作者立場。)
圖片來源:視覺中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