樹木環繞吉兇深,三樹種招災禍,其中一種今移除旺家運?
驚蟄剛過,雷聲便沒了章法,在鉛灰色的云層里滾了三日。那雷聲不似往年的清脆,倒像鈍器敲著悶鼓,一聲比一聲沉,震得司徒府的窗紙都發顫。后院的青苔借著這股潮勁,瘋了似的從磚縫里鉆出來,沿著石階鋪成一片滑膩的綠,連廊柱的裂縫里都鉆出嫩黃的芽,像是要把這百年老宅的筋骨都纏起來。
閬苑站在朱漆廊下,指尖捻著枚剛摘下的玉蘭花瓣。花瓣上還沾著晨露,涼絲絲的,一捏便沁出汁水。她望著院中那棵百年老槐,樹身得兩個壯漢才能合抱,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,像無數只干枯的手。暮色里,樹影在青石板上張牙舞爪,枝椏間掛著的去年枯葉,被風一吹便發出細碎的嗚咽,倒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樹里哭。
“小姐,天涼了,回屋吧。” 青禾捧著件月白披風跟過來,聲音壓得低低的。她眼角瞟著老槐樹,眼神里藏著怯意。府里的老人都說,這樹是有靈性的,夜深人靜時,能聽見樹洞里有人說話。

閬苑沒動,目光掃過院墻外頭的密林。司徒府建在半山腰,三面被古樹環抱,那些樹少說也有百十年壽數,枝蔓勾連在一起,把宅子裹得密不透風。前朝國師當年選址時說,這是 “藏風聚氣” 的寶地,可自去年冬月起,府里就沒安生過。
先是西庫房無故失火,一窖準備進貢的云錦燒得只剩灰燼,火滅后,梁上竟掛著串沒燒盡的紙錢;再是嫡兄司徒瑾在圍場墜馬,右腿斷成三截,太醫診脈時,總說他脈象里纏著股陰寒之氣;就連井臺上的青石板,都滲出暗紅的水痕,井水腥得像血,下人們私下里都說,是地下的 “東西” 要出來了。
閬苑正想著,忽聞西墻根傳來脆響,“咔嚓” 一聲,在寂靜的暮色里格外刺耳。她轉頭望去,那株三年前從南疆移栽來的皂角樹,竟在無風的夜里,自行斷了根碗口粗的枝椏。斷口處凝著琥珀色的樹膠,在殘陽里像淌著未干的血。
“去看看。” 閬苑把玉蘭花瓣丟在風里,邁步向西墻走。青禾趕緊跟上,手里的燈籠晃得厲害,光暈在樹影里搖來晃去,倒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暗處跟著。
司徒閬苑今年二十有三,是司徒府唯一的嫡女。她出生那天,祖父正翻著本前朝的《堪輿大成》,見窗外玉蘭開得正好,便給她取了 “閬苑” 二字,說這是仙境的名字,能鎮得住邪祟。
她生得極美,不是那種嬌艷的美,而是帶著股清峭。眉梢像遠山黛,眼瞳黑得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,亮得能照見人心里的塵埃。及笄那年,畫舫上的畫師為她畫像,盯著她眼角那顆朱砂痣看了半晌,說這是 “文曲入眉,陰陽通竅”,將來必是能斷陰陽的奇女子。
這話傳到老夫人耳朵里,卻惹了不快。“一個姑娘家,學這些陰陽怪氣的東西做什么?” 老夫人把閬苑叫到佛堂,指著供桌上的《女誡》,“將來尋個好人家,相夫教子才是正途。”
閬苑沒頂嘴,只是悄悄把祖父留下的《宅經》藏得更嚴實了。那本書的封面是深藍色錦緞,邊角磨得發亮,里面夾著祖父用朱砂寫的批注,密密麻麻的,像一群紅色的小蟲子。
此刻她正坐在窗邊翻這本書,指尖沾著松煙墨,在 “竹木宜忌” 那頁畫了個圈。案幾上擺著半碟沒吃完的松子糖,糖紙是桑皮紙做的,印著極小的纏枝紋。窗欞外,幾竿修竹被風刮得沙沙響,倒像是有人在耳邊念書。

“小姐,昨兒個王管家說,東跨院的夾竹桃開得比往年都艷呢。” 青禾端著剛沏好的雨前龍井進來,青瓷杯沿冒著白汽,“粉嘟嘟的,像堆云彩。”
閬苑抬眼時,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,像落了只蝶:“讓花匠把那叢夾竹桃移走。”
青禾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,茶水濺在托盤上:“小姐忘了?那是老夫人六十壽辰時親手種的,請了大慈恩寺的高僧開過光,說能辟邪擋煞呢。”
“高僧?” 閬苑輕笑一聲,翻過一頁書,紙頁摩擦發出沙沙聲,“《黃帝宅經》里寫著,‘五木為災,其禍尤速’,夾竹桃花葉皆毒,晝閉夜開,專吸陰氣,是陰邪的引子,怎配待在佛堂附近?”
她的聲音不高,尾音卻帶著股篤定,像玉石落在青石板上。青禾知道小姐的脾氣,看似溫和,實則比府里的青石板還硬,只好應著 “是”,退了出去。
青禾走后,閬苑把書合上,望著窗外發呆。她想起三日前,父親從朝堂回來時的模樣。官帽歪在一邊,朝服的下擺沾著泥,進了書房就把自己關起來,連晚飯都沒吃。
夜里她去給老夫人請安,路過書房,聽見父親在里面嘆氣,聲音像被水泡過的棉絮:“那御史擺明了是找茬,庫房失火、瑾兒墜馬,樁樁件件都往我身上引,圣上看我的眼神,都帶著疑……”
“會不會是沖撞了什么?” 老夫人的聲音帶著顫音,撥佛珠的手在發抖,“前兒個我去上香,看見佛堂的香爐里,插著根黑色的香灰,筆直的,不像咱們府里的香。”
父親沉默了許久,才悶悶地說:“再等等吧。咱們司徒家世代為官,請道士看風水,傳出去要讓人笑掉大牙。”
閬苑回到自己的院子,從樟木箱底翻出那本《宅經》。祖父在世時,總愛在晴日午后坐在葡萄架下,指著書頁上的圖說:“閬苑你看,這宅子的風水布局暗藏玄機,前有照后有靠,左右砂手環抱,本是聚氣的寶地,只是……” 話沒說完,就被一陣急咳打斷,咳得像要把心肝都咳出來。
次日清晨,青禾慌慌張張地跑進來,手里捏著片焦黑的葉子,指節都捏白了:“小姐,您看!東跨院的夾竹桃,葉子不知怎地全枯了,還發著股怪味,像燒糊的雞毛。”

閬苑接過葉子,指尖觸到那干澀的質感,像摸著陳年的枯骨。她把葉子湊到鼻尖聞了聞,一股甜膩中帶著腥氣的味道鉆進鼻腔,讓她忍不住皺緊眉頭。
“去東跨院。” 她起身時,椅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。青石板路上還帶著露水,沾濕了她的繡鞋,鞋面上繡的并蒂蓮洇開一小片深色。遠遠就看見那叢夾竹桃,原本嬌艷的粉色花朵蔫頭耷腦,花瓣邊緣卷成焦褐色,葉片卷曲發黑,像被烈火烤過一般,在晨光里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。
“這不是病害。” 閬苑蹲下身,手指撥開根部的土壤,指甲縫里沾了些暗紅色的泥,“是地氣出了問題。” 她捻起一點泥土,在指間搓了搓,土粒粗糙,帶著股鐵銹味。
青禾在一旁嚇得臉色發白,手里的帕子都絞成了麻花:“地氣?那…… 那會不會是兇兆?去年城西張御史家,就是地氣翻涌,沒過三個月就滿門抄斬了。”
閬苑沒說話,只是望著院墻外頭那片茂密的樹林。那些樹長得太密了,枝椏都快伸進窗欞里,把陽光擋得嚴嚴實實。她想起昨夜讀到的句子:“木盛則陰重,陰重則祟生。” 難道是這些樹木太過繁茂,反而壞了宅子的氣場?就像人穿衣服,太厚了反而會悶出病來。
正思忖著,前院突然傳來喧嘩聲,像捅了馬蜂窩。一個小廝連滾帶爬地跑進來,辮子都散了,嘴里喊著:“不好了!小姐,老夫人在佛堂暈倒了!嘴唇紫得像茄子,身子燙得能烙餅!”
閬苑心頭一緊,快步往前院趕,裙擺掃過石階上的青苔,帶起一串水珠。佛堂里,老夫人躺在鋪著軟墊的榻上,臉色蒼白如紙,嘴唇卻泛著詭異的青紫色,像涂了劣質的胭脂。請來的李郎中正在給她診脈,眉頭鎖得像個疙瘩,手指搭在脈上,半天沒動。
“怎么樣?” 閬苑急切地問,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。她自小跟著老夫人長大,老夫人總把她摟在懷里,用銀簪子給她梳辮子。
李郎中搖了搖頭,收回手擦了擦汗:“老夫人脈象紊亂,時快時慢,像被什么東西纏著。說中了邪祟吧,卻有中毒的跡象;說中了毒吧,又查不出是什么毒。老夫實在診斷不出,還是另請高明吧。” 說完,背起藥箱就往外走,像是多待一刻就要沾染上什么晦氣。

閬苑的目光掃過佛堂,最后落在角落里那盆開得正盛的夜來香上。細碎的白色花朵擠在一起,散發著濃烈的香氣,熏得人頭暈。她忽然想起祖父說過,夜來香夜間散發的香氣,本就有損精氣,若是被人動了手腳,更是能迷人心智。
“王管家!” 她揚聲喊道,聲音在佛堂里回蕩。管家王忠連忙從外面跑進來,低著頭候著。“把這盆夜來香扔出去,扔得越遠越好。再讓下人把府里所有的花草都檢查一遍,凡有異味的,一律移除。佛堂里的香爐、燭臺,全都換成新的,舊的劈了燒了,別留一點火星。”
王忠雖不明所以,但見閬苑神色凝重,眼下的青黑比昨日又重了些,不敢怠慢,立刻吩咐下人去辦。閬苑守在老夫人床邊,看著她微弱的呼吸吹動鬢邊的銀發,心里暗暗打定主意,一定要查清楚這司徒府到底出了什么問題。
她知道,這不僅僅是花草的問題。那些環繞著府邸的樹木,枝枝蔓蔓勾連在一起,像一張巨大的網,或許正是解開這一切謎團的關鍵。
夜幕降臨,閬苑獨自一人來到后院。月光透過樹枝灑下斑駁的光影,照在那棵老槐樹上,樹身的溝壑里積著陳年的落葉,在月色里像一張張咧開的嘴。她繞著樹干走了一圈,靴底碾過干枯的樹皮,發出 “咔嚓” 聲。
忽然,腳邊踢到一個硬物,低頭看時,是塊松動的青石板。她蹲下身,用手掀開石板,發現底下的泥土里,有個拳頭大的樹洞,洞口被藤蔓遮掩著,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。里面似乎塞著什么東西,硬硬的,棱角分明。
她伸手進去摸索,指尖觸到一片冰涼的金屬,上面還沾著濕滑的泥土。掏出來一看,竟是一枚銹跡斑斑的銅錢,比尋常銅錢大上一圈,邊緣磨損得厲害,上面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符號,像是用利器硬生生鑿上去的。
閬苑認得,這是一種用來詛咒的符咒銅錢,通常被埋在陰氣重的地方,配合特定的咒語,能吸取宅子里的陽氣,引來災禍。她小時候在祖父的《厭勝術考》里見過圖樣,只是沒想到會真的遇上。
看來,有人在暗中搞鬼,想用邪術害司徒家。閬苑握緊銅錢,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,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,像淬了火的鋼針。她一定要找出幕后黑手,不管是人是鬼,都要讓他付出代價。

她將銅錢小心地用錦帕包好,藏在袖中,又把石板蓋回原處,仔細拂去上面的指痕。轉身時,眼角余光瞥見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扭曲著,像一條活過來的蛇,正緩緩向她爬來。她心頭一跳,再定睛看時,卻只是尋常的樹影,許是風動枝搖的緣故。
回到房中,她點上一盞油燈,將銅錢放在燈下細看。那些符號歪歪扭扭,像是用指甲刻的,其中幾個字依稀能辨認出是 “破”“絕”“滅”,看得她心里發寒。
青禾端來夜宵,是一碗蓮子羹,蓮子去了芯,甜絲絲的。見她對著一枚破銅錢出神,忍不住問:“小姐,這銅錢看著晦氣,扔了吧。”
閬苑搖搖頭,將銅錢收進妝匣的暗格里:“這是找到兇手的關鍵,不能扔。” 她舀了一勺蓮子羹,卻沒什么胃口,蓮子在嘴里嚼著,像嚼著蠟。
夜里,閬苑躺在床上,卻毫無睡意。窗外的風聲嗚嗚咽咽,像有人在哭。她想起祖父說過,厭勝之術雖陰毒,卻也有破解之法,只是需要找到施術的源頭。這銅錢來自老槐樹下,難道老槐樹就是源頭?可老槐樹是司徒府建府時就栽下的,已經有百余年了。
正想著,忽然聽見窗外傳來 “咚” 的一聲,像是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。她警覺地坐起身,披衣下床,走到窗邊,猛地推開窗戶。
窗外空空如也,只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。月光灑在地上,照亮了一片濕漉漉的痕跡,像是有人剛剛在這里站過。閬苑皺了皺眉,探頭向外看了看,四周靜悄悄的,只有遠處傳來幾聲狗吠。
她關上窗戶,心里卻更加不安。看來,這幕后黑手離得不遠,或許就在府中。她必須盡快找到線索,否則司徒家還會有更多的災禍。
第二天一早,閬苑便讓王管家去查府里最近有沒有陌生人出入,尤其是懂風水邪術的。王管家領命去了,回來時卻搖著頭說:“小姐,府里的門房登記得清楚,除了采買的小廝和送菜的農戶,沒見過生面孔。”
閬苑有些失望,但并沒有放棄。她決定自己去查。她先是去了庫房,想看看那場火有沒有留下什么痕跡。庫房的梁木被燒得焦黑,地上還能聞到一股焦糊味。她蹲下身,仔細地查看地面,忽然發現角落里有一小撮黑色的粉末,和尋常的草木灰不一樣,摸起來滑滑的。

她用手帕包了一點,收起來。又去了司徒瑾的院子,想問問他墜馬的經過。司徒瑾正躺在榻上,右腿打著夾板,臉色蒼白。見閬苑進來,他勉強笑了笑:“妹妹怎么來了?”
“哥哥,你墜馬那天,有沒有什么異常?” 閬苑坐在榻邊,看著他腿上的夾板,“比如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,或者聽到什么聲音?”
司徒瑾皺著眉想了想:“那天天氣很好,沒什么異常。就是快到馬廄的時候,突然覺得馬受驚了,它前蹄騰空,我就摔了下來。說也奇怪,那匹馬平時很溫順,從不亂發脾氣。”
閬苑又問了幾句,沒得到什么有用的線索,只好離開了。她回到自己的院子,把那撮黑色的粉末拿出來,放在陽光下看。粉末是黑色的,帶著點金屬的光澤。她忽然想起祖父的書里說過,有一種叫 “陰磷” 的東西,是用死人骨頭燒成的,能引火,還能讓牲畜受驚。
難道庫房的火和哥哥的墜馬,都和這 “陰磷” 有關?閬苑的心沉了下去。這幕后黑手的手段,比她想象的還要陰毒。
傍晚時分,她再次來到后院的老槐樹下,希望能找到更多線索。她仔細地檢查著樹干和周圍的地面,忽然發現樹干上有一個小小的刻痕,像是新刻上去的。她湊近一看,刻痕的形狀和那枚銅錢上的一個符號很像。
閬苑心里一動,難道這老槐樹真的和詛咒有關?她順著樹干往上看,發現樹枝上掛著一個小小的布偶,布偶的身上寫著司徒家每個人的名字,還用針扎著。
閬苑氣得渾身發抖,她一把扯下布偶,狠狠地摔在地上。這布偶顯然是用來詛咒司徒家的,看來幕后黑手的手段極其卑劣。
她撿起布偶,發現布偶的布料很特別,是一種只有西域才有的絲綢。這讓她想到了一個人 —— 去年來府里做過生意的西域商人。那個商人當時因為價格問題和父親發生過爭執,還揚言要報復。
閬苑立刻讓人去查那個西域商人的下落,同時加強了府里的戒備。她知道,接下來的事情會更加棘手,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。

那枚符咒銅錢上的紋路,用清水擦拭后愈發清晰,竟與西墻根那棵皂角樹的年輪隱隱相合,像有人照著年輪畫的符。更詭異的是,當閬苑將銅錢湊近燭火時,燭焰突然化作青綠色,像墳頭的鬼火,映得窗紙上三個扭曲的影子晃晃悠悠 —— 那分明是三棵樹的形狀,一棵枝椏帶刺,一棵花葉嬌艷,一棵垂枝如絲。這難道就是招災的三種樹?可它們究竟藏在府中何處?那幕后黑手又為何偏偏選了這三種樹?
閬苑連夜提著燈籠去查勘府中樹木,燈籠上的流蘇被風刮得獵獵作響,照得她的影子在地上忽長忽短,像個會動的鬼影。她先是去了西墻根,那棵皂角樹就長在那里,樹干粗壯,枝椏上長滿了尖刺,在夜色里像個張牙舞爪的怪物。
她圍著皂角樹轉了一圈,發現樹干上有個新鮮的切口,邊緣還帶著濕漉漉的樹汁,像是被人用鑿子刻意鑿開又用濕泥糊住,泥里還摻著幾根黑頭發。那頭發又粗又硬,不像是府里女眷的。
“青禾,去取把小鏟子和一雙布手套來。” 閬苑的聲音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。青禾雖然害怕,但還是趕緊跑回房去取。
閬苑蹲下身,用手撥開切口周圍的泥土,一股腥氣撲面而來。她屏住呼吸,繼續挖著,挖了約莫半尺深,里面露出一張泛黃的符紙。符紙上面畫著的圖案與銅錢上的紋路如出一轍,只是符紙中央多了個用朱砂畫的小人,胸口插著三根細針,小人的衣服上還繡著個 “司徒” 的 “司” 字。
“皂角樹本是辟邪之物,” 閬苑用鑷子夾起符紙,對著燈籠光細看,眉頭皺得更緊,“可被人用陰符纏了根,再混上生人頭發,就成了聚煞的引子,專吸男子的陽氣。難怪瑾兒會墜馬,父親近來也總說頭暈。”
正說著,忽聞前院傳來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,像被針扎了似的,一聲比一聲凄厲。青禾跑出去打聽,回來時臉色煞白,聲音都在發抖:“小姐,是王管家的小孫子,剛才還好好的,突然上吐下瀉,渾身抽搐,眼珠子都翻白了!王管家媳婦抱著孩子哭,說怕是不行了……”
閬苑心頭一緊,想起《宅經》里 “桃、柳、皂角,陰宅三忌” 的說法,其中桃樹最易招惹小兒邪祟。她轉身往花園跑,裙擺被樹枝勾住都沒察覺,心里只有一個念頭:快去看看那棵桃樹。
花園的假山后,果然有一株被藤蔓纏繞的桃樹。那藤蔓是深紫色的,葉片上還沾著未干的朱砂,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紅光。樹皮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,像螞蟻爬滿了樹干,細看竟是用朱砂寫的詛咒,重復著 “童命夭折” 四個字,字跡扭曲,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刻上去的。

樹下的泥土里埋著個紅布包,隱約能看見里面露出幾根細骨,不知是哪種動物的。閬苑讓人把紅布包挖出來,打開一看,里面除了細骨,還有些孩童的指甲和頭發,以及一張寫著生辰八字的紙條,正是王管家小孫子的。
“桃樹引魂,” 閬苑一邊讓下人用桃木斧砍斷藤蔓,一邊解釋,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,“被人用朱砂咒纏了身,再埋上骨殖,就會勾走孩童的魂魄。這手法陰毒得很,是要斷我司徒家的后!”
她讓人把紅布包拿到院子中央,用桃木火焚燒。火苗竄得很高,映得每個人的臉都紅通通的,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臭的味道。燒的時候,閬苑還念著祖父教她的解咒口訣,聲音不大,卻透著一股力量。
剛處理完桃樹,又聽聞廚房失火,火光映紅了半邊天,把夜空都照得亮堂堂的。下人們提著水桶跑去救火,亂作一團。雖被及時撲滅,卻在灶臺下燒出一窩毒蛇,花花綠綠的,吐著信子往人腳邊爬,嚇得廚娘當場暈了過去,醒來后就瘋瘋癲癲的,只會喊 “蛇!蛇!”
閬苑立刻奔向廚房后的竹林,月光透過竹葉篩下來,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,像撒了一地的碎銀。竹林里陰森森的,風吹過竹葉,發出 “沙沙” 的聲音,像是有人在暗處竊竊私語。
只見最粗的那棵柳樹上掛著個黑布包裹,被風吹得晃晃悠悠,像個吊死鬼。閬苑讓人把包裹取下來,解開繩子一看,里面是七根纏著頭發的桃木釘,釘尖全都對著主屋的方向,釘身上還刻著 “斷食絕糧” 的字樣。那些頭發又細又軟,像是女子的。
“柳樹招陰,” 她臉色凝重,指尖冰涼,“用生人頭發纏了桃木釘掛在柳樹上,是要引蛇蟲鼠蟻進宅,污染飲食,斷人衣食。這是要把我們往絕路上逼!”
三棵招災的樹已然找到,可該先移除哪一棵?閬苑回到書房翻查古籍,案幾上堆著《葬書》《青囊經》《宅經》等十幾本書,她一頁頁地翻,指尖都磨出了紅痕。燭火燃了一根又一根,窗外的天漸漸亮了起來。
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,啟明星在東方閃爍,她才在《陽宅十書》里看到 “皂角聚煞,七日必發大兇,輕則男丁傷殘,重則滿門暴斃” 的記載。再看日歷,距離初七還有三日。
她猛地一拍桌子,震得硯臺里的墨汁都濺了出來:“先伐皂角樹!”

府里的老仆們聽說要伐樹,一個個跪在地上哭天搶地。最老的張嬤嬤抱著樹干不肯撒手,眼淚鼻涕糊了一臉,嗓子都哭啞了:“小姐萬萬使不得啊!這樹是老祖宗留下的,護了司徒家三代人,動了會遭天譴的!去年李大戶家伐了老槐樹,沒過三個月就家破人亡了!”
其他的老仆也跟著附和,有的說這樹有靈性,有的說伐樹會惹怒山神,場面亂糟糟的。閬苑卻拿出那枚銅錢和符紙,舉到眾人面前,聲音清亮如鐘:“再留著它,司徒家就要斷子絕孫了!你們看這陰符,看這詛咒,是想讓我們都死在這兒嗎?”
眾人見了符紙和銅錢上的詭異符號,臉色都變了,沒人再敢說話。張嬤嬤還想說什么,卻被閬苑凌厲的眼神制止了。
閬苑讓人找來城里最好的伐木工,那伐木工膀大腰圓,力氣過人,據說能一拳打死一頭牛。他掄起斧頭,狠狠朝皂角樹砍去,只聽 “鐺” 的一聲,斧頭像砍在石頭上,彈了回來,震得他虎口發麻,斧頭都差點掉在地上。
“邪門了!” 伐木工揉著虎口,一臉驚訝,“這樹怎么比鐵還硬?”
閬苑走近一看,樹身被砍的地方流出暗紅色的汁液,腥臭難聞,滴在地上冒出白煙,把青磚都腐蝕出小坑。她想起祖父說過,破煞需用純陽之物,男子的佩劍若是殺過敵,陽氣最盛。
“去取父親的佩劍來。” 閬苑吩咐道。那柄劍是父親當年在戰場上用的,殺過不少敵人,劍鞘上還刻著 “忠勇” 二字。
閬苑親自爬上梯子,舉起佩劍,對著樹洞刺入。劍刃沒入的瞬間,樹身劇烈搖晃,發出凄厲的尖叫,像有無數冤魂在里面哀嚎。樹葉嘩嘩作響,紛紛揚揚地落下來,竟全是黑色的,像一群黑蝴蝶。
一股黑煙從樹洞里噴涌而出,化作一張鬼臉沖向天際,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,然后消失在云層里。隨后,整棵樹便從根部開始枯萎,樹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,不過半個時辰,就變得像焦炭一般,輕輕一碰就簌簌掉渣。
皂角樹一倒,府里的怪事果然平息了。王管家的小孫子不再抽搐,喝了碗參湯就沉沉睡去,第二天醒來就能下地跑了;廚房也沒再出現蛇蟲,連老鼠都安分了許多;父親說頭暈的毛病也好多了。
可閬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,那桃樹和柳樹的詛咒還沒徹底解除,就像拔草沒除根,遲早還會復發。

她讓人將桃樹連根拔起,樹根盤根錯節,像無數只手扎在土里,拔的時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。挖開一看,樹根下埋著個瓦罐,里面裝著些孩童的指甲和頭發,還有一張寫著生辰八字的紙條,正是王管家小孫子的。
閬苑命人將瓦罐拿到十字路口,用桃木火焚燒,燒的時候還念著解咒的口訣,火光沖天,映得半邊天都紅了。又在桃樹坑中撒上糯米和朱砂,據說這樣能凈化地氣。
處理柳樹時更麻煩,那七根桃木釘像是長在了樹里,怎么拔都拔不出來。閬苑讓人找來黑狗血,將桃木釘所在的樹干澆透,再用錘子敲打,才一點點將釘子取出來。釘子取出后,上面還冒著黑煙,發出一股惡臭。
她讓人將其用黑狗血浸泡三日,再深埋入土三丈,上面還壓了塊刻著符咒的青石板。最后將柳樹移栽到城外的寺廟旁,讓佛法鎮壓它的陰氣。
做完這一切,閬苑累得幾乎虛脫,靠在廊柱上才能站穩,眼前陣陣發黑。青禾端來參茶,她喝了兩口才緩過神來。坐在廊下看著晨光灑滿庭院,忽然發現原本渾濁的井水變得清澈見底,能看見井底的鵝卵石;庫房里被燒毀的地方竟長出幾株新苗,嫩綠嫩綠的;連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,帶著草木的清香。
老夫人也醒了過來,精神矍鑠,拉著閬苑的手說:“我昨夜夢見觀音菩薩,說我家有貴人相助,原來是我的好孫女。”
可就在這時,青禾匆匆跑來,手里拿著一張從皂角樹炭灰里找到的紙條,紙邊都燒焦了。上面只有一句話:“三木雖除,一禍仍在。”
閬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,像墜了塊鉛。難道還有第四棵招災的樹?她明明已經把府里的樹木都查了個遍,沒發現異常啊。
她再次仔細勘察府中,從前院到后院,從花園到菜園,連廁所旁邊的幾棵臭椿樹都沒放過。查了整整一天,累得腳都磨出了泡,終于在祠堂角落發現了一株不起眼的冬青。

這棵樹長得極快,不過半年時間就長到了丈余高,枝葉已經伸進了祠堂的窗欞,纏繞在祖宗牌位上。閬苑想起祖父曾說過,祠堂周圍不可種冬青,因其四季常青,會吸走祖宗的靈氣,讓家族失去庇護。
“這才是最該移除的樹,” 閬苑嘆了口氣,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,更多的卻是釋然,“它藏得最深,不像皂角、桃、柳那般張揚,卻能斷了家族的根基,讓祖宗的庇佑無處附著。”
她讓人將冬青移栽到祖墳旁,那里陽氣重,又有祖宗的靈氣鎮壓,既不擋靈氣,又能護佑先人。移栽時,樹根下又挖出了一些符咒,上面寫著 “斷祖絕宗”,閬苑讓人一并燒了。
移除冬青后,司徒府徹底恢復了平靜。父親在朝堂上洗清冤屈,官復原職,圣上還賞賜了不少東西;嫡兄的腿傷日漸好轉,太醫說再過半年就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;府里的生意也越來越好,財源廣進,庫房都堆不下了。
閬苑站在庭院中,看著陽光透過枝葉灑下的光斑,像碎金一樣落在地上。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,這笑容像春風拂過湖面,蕩起層層漣漪。她知道,家運的興旺不僅在于風水,更在于人心。只要一家人同心同德,互相信任,互相扶持,再大的災禍也能化解。
那些曾經環繞府邸的樹木,如今依然郁郁蔥蔥,只是不再暗藏兇煞。它們默默地守護著司徒府,見證著這個家族的興衰榮辱,也訴說著一個關于智慧、勇氣和親情的故事。每一片葉子,每一根枝椏,都在訴說著司徒閬苑如何憑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氣,拯救家族于危難之中。
后來,閬苑將這次的經歷記錄下來,寫成了一本《宅門避煞記》,告誡后人要重視風水,更要注重人心。這本書在司徒家流傳了下來,成為了家族的寶貴財富。
而那些被移除的樹木,也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存在著。皂角樹的炭被制成了護身符,桃樹的桃木被做成了飾品,柳樹的枝條被編成了籃子,它們都帶著司徒家的氣息,守護著這個歷經磨難卻愈發興旺的家族。

司徒府的吉兇禍福,終究系于那幾棵樹木之間,更系于人心之中。閬苑憑借智慧與勇氣,識破邪術,移除禍根,不僅挽救了家族,更印證了 “福禍無門,惟人自召” 的道理。世間所謂風水,實則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,是人心與天地的呼應。心存善念,行事端正,縱有兇煞環伺,亦能逢兇化吉;反之,若心術不正,即便風水再好,也難逃災禍。這不僅是司徒家的故事,更是對世人的警示與啟迪:天地之間,唯有正道,方能長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