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一拜天地——二拜高堂——"

山神廟前的老槐樹抖落一身雪花，枝椏上系著的紅綢帶在風里翻飛。

李鐵牛盯著繡著并蒂蓮的喜鞋，耳根子紅得能滴出血。

這雙鞋的主人今兒個鳳冠霞帔，正是三個月前在狼牙澗救下的王家小姐。

"禮成！

鞭炮炸開的紅紙紛揚如雪，鐵牛恍惚看見那天山澗里的血霧。

王家小姐的驚呼還在耳畔："壯士小心那妖怪眼睛！

那會兒鐵牛剛在縣里武館當護院，休沐日必去二十里外的青牛鎮趕大集。

九月初九的廟會最熱鬧，賣糖畫的老漢剛支起攤子，就被擠得踉蹌。

鐵牛正幫老漢扶攤子，忽聽得東邊傳來碎瓷聲。

"小娘子長得真水靈，跟爺們回山寨當壓寨夫人罷！

五個滿臉橫肉的漢子圍著一乘青布小轎，轎簾被挑得老高，露出個瑟瑟發抖的鵝黃身影。

鐵牛認得那是鎮東王財主家的獨女，去年給縣太爺夫人賀壽時見過，生得跟畫里走下來的嫦娥似的。

"光天化日強搶民女，還有沒有王法！

鐵牛抄起糖畫攤的銅勺，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。

領頭的大漢啐了口唾沫："哪來的愣頭青，爺爺們是虎頭寨的……"

話沒說完，鐵牛一勺柄敲在他天靈蓋上。

這銅勺是特制的，足有半斤重，敲得那漢子眼冒金星。

其余四人見狀，掏出明晃晃的砍刀。

鐵牛卻笑了，他自幼跟走江湖的叔伯練得一身硬功夫，最擅"游龍十八式"。

但見刀光起時，他身形忽左忽右，活像泥鰍打滑，轉眼間四個漢子已被卸了兵器，在地上打滾。

"好俊的功夫！

轎簾里飄出帶著哭腔的夸贊。

鐵牛剛要答話，忽覺后頸汗毛倒豎——第五個漢子不知何時摸出把火銃！

山神爺的泥塑金身新貼了金箔，供桌上擺著剛蒸好的棗山糕。

王小姐跪在蒲團上輕聲祈禱，忽聽得廟外傳來雜沓腳步聲。

她透過門縫望去，正見鐵牛被五個漢子圍在井臺邊。

"鐵牛兄弟莫怕，我這就去報官！

王小姐剛要出門，卻被老廟祝拉住："使不得，那是狼牙澗的妖人！

火銃黑洞洞的槍口抵住鐵牛后腰，他忽覺掌心發燙——自幼佩戴的銅符不知怎的突然灼熱。

說時遲那時快，他反手抓住槍管，運力一扯，竟將火銃奪了過來！

"妖怪啊！

五個漢子突然面露青氣，眼窩深陷，張嘴露出獠牙。

鐵牛這才看清他們耳后生著魚鰓似的紅紋，分明是狼牙澗傳說里的血鰓妖！

"王家小姐快逃！

鐵牛抄起火銃當棍使，符印燙得像團火。

王小姐卻從轎里拋出條紅綾，竟是軟劍！

只見她劍光如銀蛇吐信，專挑妖人眼窩刺去。

原來這看似嬌滴滴的閨秀，竟習得家傳"驚鴻十三劍"。

往年春祭都要往山神廟抬整豬，今年卻換了三牲。

老村長絮絮叨叨："多虧了鐵牛后生，前日打狼妖時……"話沒說完就被媳婦扯住："山神爺面前渾說什么！

妖人血盆大口突然噴出黑霧，鐵牛和王小姐頓覺四肢沉重。

危急時刻，鐵牛胸口的銅符迸出金光，照得妖人慘叫連連。

王小姐認出這是山神爺座下巡山使的印記，原來鐵牛幼時在山神廟躲過狼群，竟得了神佑。

"著！

鐵牛火銃砸中領頭妖人天靈蓋，符印烙在他額頭，燒得妖人化作團青煙。

其余四個妖人見狀，跪地求饒："上仙饒命！

我等原是守墓石靈……"

"聽說狼牙澗的墓碑都刻著古怪符文""可不是，前些日子雷雨，那些碑文竟泛著紅光……"

鐵牛正要追問，地面突然塌陷。

王小姐拉著他滾進石縫，卻見地底現出座青銅巨門，門上浮雕著巡山使降妖的圖樣。

鐵牛觸摸浮雕，銅符竟與門上的巡山印產生共鳴，石門轟然洞開。

喜婆給王小姐梳頭時，梳齒勾住一縷青絲。

銅鏡里映出窗外雪景，王小姐忽然想起那夜在石門前，鐵牛將銅符按進她掌心："王家妹妹，這巡山印認你為主……"

石門后竟是山神爺的寶庫，金銀珠寶堆成小山。

王小姐卻直奔墻上的星象圖："這是……我家祖傳的河圖洛書！

原來王小姐家族世代守護河圖秘密，血鰓妖正是為奪此圖而來。

鐵牛突然狂笑三聲，震得穹頂簌簌落土："好個巡山使，好個天定姻緣！

他扯下貼身佩戴的銅符，與王小姐掌心的印記合成完整巡山印。

霎時金光大盛，河圖洛書化作流螢，繞著二人盤旋三匝，直沖云霄。

"送入洞房——"

賓客們哄笑著往新房擠，卻見鐵牛突然單膝跪地，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。

王小姐打開一看，竟是那日救她時撿的糖畫，因沾了妖血，如今成了赤玉色。

"王家妹妹，這糖畫里藏著你我的命數。

鐵牛憨笑著撓頭，"那日廟祝說，巡山使每救一人，糖畫就多道紋路。

你數數，這上頭有多少道？

窗外又飄起雪花，山神廟的鐘聲穿透喜宴喧囂。

王小姐指尖撫過糖畫上蜿蜒的金紋，輕聲呢喃："八十一道，正好合周天星斗……"

"早說了這后生有造化，巡山印一響，十里八鄉的邪祟都得繞著走。

你們瞅那糖畫，像不像月老的紅線纏了九九八十一道彎？

紅燭突然爆出朵綠火，窗欞外傳來烏鴉的三聲啞啼。

王小姐手里的玉如意"當啷"墜地，玉屏上的鴛鴦圖竟滲出絲絲黑血。

"官人快看！

鐵牛順著妻子發顫的手指望去，妝奩鏡里映出個青面獠牙的影子，卻不是他們二人。

那影子忽地張開血盆大口，鏡中王小姐的嫁衣瞬間變成喪服。

老廟祝喂山神爺供品時，發現神像七竅流血。

剛擦凈的血漬轉眼又滲出來，活像哭喪的臉。

更邪門的是，供桌下的簽筒無風自動，四十九支簽竟全抽出"下下簽"，卦象排成個猙獰的鬼面。

"怕是要出大事啊！

廟祝話音未落，山神廟外傳來十八聲悶雷。

村民們都看見，那夜巡山使的銅符在神龕里閃了九道金光，照得整個大殿如同白晝。

鐵牛抓起銅符按在鏡面上，金光暴漲。

鏡中邪祟發出非人非獸的嘶吼，王小姐突然昏厥，眉心浮起河圖洛書的紋樣。

鐵牛觸到她冰涼的指尖，驚覺妻子體內竟流淌著與血鰓妖相似的妖氣。

"王家妹妹莫怕，定是那日地宮的陰氣入了體。

鐵牛背起妻子就往山神廟沖，村道兩旁的槐樹突然齊刷刷落下黃葉，每片葉子上都映著個扭曲人臉。

自打婚禮后，青牛鎮連著死了十八口牲口，死狀極慘。

更怪的是，鎮東頭劉寡婦家新生的嬰孩，哭起來竟是狼嚎。

老郎中剖開死豬肚子，里頭全是扭動的血蛭，每一只都長著人牙。

"這是巡山使惹惱了山神爺！

神婆在祠堂又唱又跳，供桌上的三牲突然淌出黑血。

鐵牛沖進祠堂時，正見神婆舉著把生銹的匕首，刀刃上沾著王小姐的生辰八字。

"妖孽看招！

鐵牛火銃砸向神婆，卻見對方身形忽變，化作團黑霧鉆進神像。

山神爺的泥塑突然裂開，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蟲卵，每顆卵里都有張人臉在掙扎。

王小姐突然睜眼，河圖洛書在她掌心流轉，照得蟲卵紛紛爆裂。

鐵牛認得這是那日地宮里的星象圖，卻不知妻子何時參透了其中奧秘。

更令他心驚的是，王小姐眼中竟泛起血鰓妖般的紅紋。

當鐵牛與王小姐解開最后一道機關時，地宮盡頭傳來鎖鏈斷裂聲。

九丈高的青銅邪神沖破封印，額間嵌著的正是王小姐家傳的河圖玉玨。

原來王家先祖曾是邪神祭司，后來叛逃封印邪神，玉玨便是鑰匙。

"鐵牛兄弟，快殺了我！

王小姐突然持劍抵住脖頸，額間河圖紋樣已蔓延至心口。

鐵牛這才看清，她耳后不知何時也生出血鰓妖的紅紋，正與邪神額間的印記共鳴。

銅符與玉玨同時迸發金光，照得邪神發出痛苦的嘶吼。

鐵牛火銃里填的不是火藥，而是那日撿的赤玉糖畫。

王小姐劍尖挑起神婆的黑袍，露出下面爬滿蠱蟲的軀殼。

"原來神婆早被邪神奪舍！

鐵牛想起三日前妻子突然嗜吃生肉，夜里總說胡話，定是那時中了蠱。

王小姐卻突然調轉劍鋒，刺向丈夫心口："巡山使不死，邪神永鎮！

去年冬至，山神廟的蠟燭無故全變成藍色。

更夫說子時聽見神像里有鐵鏈聲，像是有活物在掙扎。

村長請來鄰縣的高僧，高僧卻說這是巡山使的劫數，需取至陰之人的心頭血方能化解。

鐵牛胸口的銅符突然化作流火，灼穿了王小姐的劍。

邪神趁機發動蠱蟲，王小姐七竅流血，卻用最后力氣將玉玨按進丈夫心口："鐵牛哥……記得……糖畫……"

銅符與玉玨融合成金印，鐵牛只覺神力灌頂。

他徒手掰斷邪神角，金印照得整座大山地動山搖。

當晨光穿透神廟時，村民看見鐵牛抱著王小姐跪在神像前，二人眉心都浮著河圖洛書，宛如天神下凡。

"這后生真是命硬，硬扛過三劫。

頭劫妖人，二劫邪神，三劫……嘿怕是還有場桃花劫。

廟祝磕著南瓜子，望著山神廟新立的巡山使金身。

金身旁多出個女像，正是王小姐的模樣，她手里握著的不是劍，而是半截赤玉糖畫。

"咔嚓！

紫電劈開玉虛峰積雪，露出下面篆刻著河圖洛書的玄鐵碑。

李鐵牛攥著老道給的羅盤，掌心被銅符烙出血印。

這羅盤是王家祖傳的，昨夜突然指著西方轉了三圈，卦象竟與妻子昏迷時額頭的紋樣一般無二。

邪神雖死，鎮上的槐樹卻開出黑花。

更邪門的是，王小姐的繡樓夜里傳出織機聲，可那架老織機三十年前就燒毀了。

鐵牛撞開繡樓門，只見妻子閉目端坐，十指纏著金蠶絲，織出的卻是幅血色山河圖。

"這是天蠶噬心咒！

云游老道捻須長嘆，"令正被邪神種下心魔，需取昆侖玉髓、東海冰晶、幽冥鬼火三味藥引……"

鐵牛剛攀上鷹愁澗，忽見雪地里躺著具紅衣女尸。

尸體面容與王小姐七分相似，頸間掛著半塊銅符——正是他貼身佩戴的巡山印！

尸體突然睜眼，鐵牛驚退三步，卻見那女子額間河圖流轉，竟與王小姐如出一轍。

"王家小妹？

鐵牛剛要觸碰尸身，雪崩突至。

千鈞一發間，銅符迸發金光，女尸化作流光沒入他心口。

鐵牛再睜眼時，已身在玉虛宮廢墟，面前石壁上嵌著柄青銅劍，劍穗綴著半塊玉玨。

鎮志記載，百年前有位紅衣道姑在此飛升，留下"雙生巡山使"的預言。

老村長喝醉時總念叨："山神爺娶親那晚，月亮都是紅的……"

鐵牛拔劍剎那，地面浮現出九宮八卦陣。

八具青銅武士從地底升起，每具都刻著王家先祖的名諱。

劍鋒劃過武士咽喉，噴出的不是鮮血，而是閃著星光的河洛圖。

鐵牛突然明白，這八具銅像正是鎮壓邪神的陣眼。

"鐵牛兄弟小心！

老道突然現身，拂塵纏住襲向鐵牛后心的青銅鎖鏈。

鎖鏈盡頭連著具白玉棺槨，棺內躺著個與鐵牛一模一樣的男子，眉心嵌著完整的巡山印。

紅衣道姑正是王小姐的前世，她以雙生巡山使為陣眼，將邪神封印在昆侖山下。

可邪神臨死前吐出心魔蠱，道姑為救蒼生，自愿轉世成王家女，每代巡山使都是她的心尖血所化。

銅符與玉玨在鐵牛掌心融合，照得白玉棺槨寸寸龜裂。

邪神殘魂從棺內涌出，化作九條赤蛟撲向鐵牛。

老道祭出河圖大陣，八十一面銅鏡從雪地升起，每面都映著王小姐沉睡的臉。

"以血為引，以魂為契！

鐵牛咬破舌尖，將血噴在青銅劍上。

劍身突然化作金烏，載著鐵牛沖向赤蛟。

金烏每振翅一次，鐵牛額間的河圖就多亮一分，待飛到第九振時，天地突然寂靜。

今歲春分，山神廟的桃花開得格外艷。

小童們爭搶撒落的桃符，卻不知每張符紙里都藏著星象圖。

更無人看見，王小姐轎簾掀開的剎那，銅符在她掌心閃了閃。

金烏長啼聲中，赤蛟化作流火墜地。

鐵牛抱著白玉匣沖出道姑飛升時的霞光，匣內正是能解天蠶咒的昆侖玉髓。

老道卻突然攔路："巡山使可想過，解咒之日便是道姑形神俱滅之時？

王小姐在青牛鎮突然睜眼，繡樓內的血色山河圖化作金蝶，引著她走向山神廟。

銅符在她心口發燙，與鐵牛胸前的印記產生共鳴。

當兩人掌心相觸時，百年前的道姑與巡山使同時消散在霞光里。

"列位看官有所不知，這巡山使的姻緣線，原是天蠶吐的第九根絲。

都說斬不斷理還亂，可誰瞧見那絲里藏著山河表里？

說書人醒木一拍，"欲知后事，且聽下回分解！